马宏业是参军不足一月的小兵,战争爆发前他正在草垛后的洞里躲懒。
就在他睡得正香时,一道倒地的闷声自草垛外响起,他以为是自己偷懒被发现,赶忙收拾准备钻出去。刚钻出一截就看清了洞口的东西。
那是颗头,一颗满口鲜血、死不瞑目的头,洞口处那双瞪大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颗头的主人他认识,中午还和他聊起过家里的媳妇有多漂亮。
马宏业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就像寒风钻入骨髓那样,直接凉到心里。
这时他才发现外面已是一片厮杀声。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所见之处满是鲜血,耳边传来各种声音——惨叫声、奔跑声、铁骑的马蹄声、刀刃刺入身体的声音,甚至连战马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却唯独听不见轰隆的战鼓声。
恐惧,带着浓浓死亡气息的恐惧。
阴了一天的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像天上裂开一道口子,“哗哗”地冲刷着染成红色的土地。
他在地上摸到一把刀,提刀沿着军营边角走,刀刃上的鲜血被雨冲洗干净。
他呼吸急促,嘴唇苍白,一口牙咬得死紧,通红的眼眶抑制不住地流出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心里默念着,我是一名战士,我是一名战士!
在走到军营的最后方时,他突然看见一地尸体,是军营的通信兵!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浮现。
后方也有敌人埋伏,如果没有通信兵逃出去,北疆往后三座城池便是京城,先前北疆战事已平,朝廷放松警惕,敌袭来得突然,要是没有人去报信,那该怎么办?
马宏业握紧了刀柄,怎么办?现在发现这种情况的只有他。
去找副将吧,可乱成这样如何找人?啊,没事,找不到副将还有其他人,反正他不能去,他跑不快,身手也不好,怎么能他去呢?那是去送死。
他颤抖着,神情放松了些许,像是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是他刚转身,昔日百姓们的笑颜浮现于眼前。
马宏业手抖得刀险些掉落,他脸涨得通红,眼睛布满血丝,泪流满面,鼻翼随着呼吸缩放,一口牙都要咬碎。
他哭着喃呢着,我是一名战士,我是一名战士。
他哭着大吼着,踩着满地混着鲜血的泥泞,提着刀冲向军营后方。
建始二十一年六月初八,一条北疆沦陷的消息震惊全国,来报信的是一名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小兵,他撑着一口气说完后便再没了声息。
然而,一切都晚了。
同日下午,定安大将军伍晟奉命带兵出征,前往北疆支援,被提前埋伏的敌军击溃,后撤一城,北原城沦陷。
建始二十一年六月二十四,定安大将军伍晟带兵夜袭敌军驻地,打了个敌军措手不及,一路乘胜追击,将其逼回北疆。暂时安定一月。
建始二十一年七月二十八,北疆蛮族再次集结兵力,这时人们才发现,蛮族对这场战役的准备非常充分,之前战败只是障眼法,而因事发突然没能有任何准备的朝廷无法提供后续粮草支援,伍晟所带军队节节败退,最终退守京城五里外的护城河边。
建始二十一年八月十三,各方援军皆被一支突然出现的蛮族军队阻拦,他们以全城百姓为人质,援军不敢有所动作。同时,朝中内乱,被早有预料的伍晟派人镇压,有惊无险。
建始二十一年八月十四,伍晟再退至关厢外树林间,带着仅剩的几千士兵打游击战术,双方僵持不下。
与此同时,京城内已一片混乱,大多数王公贵族、官员富商皆连夜逃离。
京城四乱。
京城,伍府内。
院子里的桂花已经开了满树,周阿笛神色恹恹地趴在石桌上,在她手边放了一碟桂花饼。
她看着糕点出神,半晌才吸吸鼻子道:“第一碟桂花饼原打算给你吃的,笨蛋阿晟。”
“今日出门,我见着许多人在抢吃食,里面还有比爹爹年岁都大的老人家。”她没由地觉得鼻子发酸,眼泪夺眶而出。
“阿晟,这场战是不是没法子赢了?”
无人应答。
周阿笛突然愣住,眼泪越流越凶,但她紧抿嘴唇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声道:“我明白了。”
随后起身抚摸着桂树树干,又笑了,微风拂过,她站在桂花下,是那样的灵动。
“我要回去了,爹爹娘亲会担心的,下次再来看你。”她欢快地跑出伍府,头也没回。
伍府大门上的红灯笼被风吹落,那是战争未爆发前,周阿笛拉着伍晟做的,拿来做中秋佳节的灯笼,她总是闲不住,离中秋分明还有许久,便已计划着怎么过才有意思。
周阿笛一路想着要如何解释自己外出许久,然而到家后却只见一片狼藉,逃命的仆人慌不择路地将修剪好的花草踩得七零八落。
她捡起一朵破败的花,沉默地往自己院子走,方走出几步,便见一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是缙云。
缙云拉起周阿笛便往房间跑,急道:“小姐你可急死我了,快些收拾行囊,老爷已经打点好了离开京城的路,两刻钟后就走。”
周阿笛闻言,蓦地停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爹爹和娘亲也要走?”
缙云点头,顾不得再解释,慌忙拉起她又要跑。
周阿笛却没动,她内心从未如此慌乱过,要走了?阿晟怎么办?阿晟一人守在这里么?桂花饼也没能给他。
“缙云,我不走。”她挣开缙云的手,神情从未如此严肃,“我走了,阿晟就是孤身一人。”
“小姐!”缙云急得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这时候了你就不要再管伍将军了!眼见着敌军就要打进来,你和伍将军关系匪浅,会死的,要是、要是被抓住,那群畜生……”
缙云见周阿笛不为所动,哭着跪下恳求:“小姐,缙云求你,走吧。你留着自个儿性命才最要紧,况且伍将军武艺高强,必定能逃脱,倘若伍将军逃了出去,你巴巴地候在这丢了性命,可不成了死不瞑目的冤家。”
周阿笛将缙云扶起,帮她擦干眼泪,笑道:“傻缙云,哭什么。我不走了,爹爹那便空出个位置,你顶了我的名头逃出去吧。”
说着,她取下绑头发的流苏放到缙云手中:“你将流苏给爹爹看,他会明白的。”
缙云摇头哭得愈发厉害。
突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尖叫像利剑刺入每个人的心中:“快跑!敌军要打进来了!”
周阿笛赶忙将缙云从周府后门塞出去,不顾她的哭喊和拍门声锁好后门。
而后,她将周府中残留的所有吃食衣物搜罗到一处,全部搬到街道上,手里握着柄金鞘长剑,独自守在那堆吃食衣物旁,高声道:“要逃离但没有足够衣物吃食的百姓可领,但不可全部拿走,老人与孩子在前!”
此话一出,原本乱成一团的人们反而安静了些,他们看着那些足够让自己存活下去的东西蠢蠢欲动,没有人想死。
很快,第一个小孩上前拿了两件衣服,紧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周阿笛拔出长剑随意地在地上点着,随时准备在局势失控时一剑劈了挑事之人。
但在此时还未能逃离的人大多弱小无依,倒也没出太大的乱子。
做好这一切后,周阿笛反而不慌了,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将头发拆下细致地梳着,她想,可不能叫阿晟等着了。
关厢外,一名士兵拖着一个血人躲在了大石后,他抖着手从里衣撕下几块干净的布条,想给那个血人包扎,但几块布条根本无济于事,很快又被血浸透。
这个血人就是伍晟,他被火炮炸断了左臂,左眼眼球被炸出,血淋淋地掉在脸上,在林中长期地伏击让他变得消瘦憔悴,身上满是血污,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伍将军,伍将军您怎么样?”士兵将伍晟放平,不断地用手捂住他身上的伤口。
我怕是活不成了。
伍晟咳出一口血,眼中没有焦距地看着空中想到。
突然间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睁大了仅剩的一双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看着狰狞可怖。
他的手指痉挛地死死扣住士兵的手,咬着牙从喉咙里憋出混着血泡的声音道:“我们……我们还有多少人。”
士兵哽咽道:“不到一百。”
“不到一百……”伍晟喃呢着:“撑不到援军到了。”
“关厢和京城的百姓撤走了吗?”
“撤走了。”
“陛下呢?”
“陛下,陛下也撤走了。”
伍晟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喘了口气,也不知是否将内脏也给炸坏了,吐出了一大口含着肉末的血水,他张了张口,想问一句周家呢?逃出去了吗?他的阿笛呢?
“城墙,城墙倒了吗?”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变了。
“还没有。”士兵紧紧地握着伍晟的手,泣不成声道:“蛮子们都在林子里找您,想趁着这机会先活捉您,做他们……他们新帝登基的战利品。”
“战利品……”伍晟哂笑一声,没再说话,续了些力气后睁开眼睛,眼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他问道:“这附近还剩有先前布置的火油和炮弹吗?”
士兵抹了把眼泪道:“有,还有一个点,就在后面十几米处,是彭将军设的最后一道卡,他说若是守不住城墙,便和蛮子同归于尽,但后来被一个偷袭的蛮子砍了脑袋。”
伍晟点点头笑了,道:“老彭啊,天天嚷着要打架,和谁谁同归于尽,结果死得这么憋屈。”
“哈哈哈哈哈,他若是听见了,应当在地府骂我呢。”
“这不是将军的错。”
伍晟没有应这句话,只说道:“烦请你将我拖过去吧,”他顿了一下又道:“这是军令。”
士兵伏在他身上,泣不成声,随后哭着将伍晟小心翼翼地拖到埋有火油和炮弹的地方。
伍晟因为拖动被牵动了伤口,痛得急促地呼吸着,看着士兵糊了一脸的脏污,无奈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是!将军!”士兵一抹眼泪站起身行一军礼,又道:“我去将蛮子引过来。将军放心,我会拼尽全力引更多的蛮子过来。”
伍晟放松了身体,看着天空轻声道:“送,万千将士,一路走好。”
士兵提着刀冲出去,嘶吼道:“送,万千将士!一路走好!”
“轰——!!!”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响彻云霄,残破的城墙终于在爆炸的热浪中倒下,漫天的大火吞噬了整片树林,一直蔓延到关厢,林子里的蛮族人吼叫着四窜逃跑,但最终也消失在巨大的火舌之中。
明晚九点更新下一章。
男女主没死也没残,放心,会先完美HE的,保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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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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