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陶祉低头看了看手心,小声喃喃,“我也可以去的。”
崭新的纸张边缘锋利,犹如刀片,从手中被抽走的那刻,在指腹悄悄划上一道血痕。
不深不浅,刚好能看见,却不痛不痒,不影响分毫。
辛苦准备那么多,临到现场却全都白费。
走出餐厅大门的时候,晚霞正艳,铺在马路对面的海上,美得耀眼夺目,可她望着这样的风景,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可能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她自己安慰自己。
来往呼啸而过的车辆回应着,实则并无人在意。
怔怔地望了许久,云霞漂流,海波翻涌,港城的夏天闷热潮湿,但陶祉觉得风都吹向她。
穿过斑马线,孤身一人站在海岸边,突然挥舞着双手仰面哀叫两声。
“啊啊,烦死了。”
她像是那种底座安装了弹簧的那种玩具小人,一通凌乱的发泄后瞬间恢复正常,再环顾周围,仍旧无人在意。
卢钧惟都说她准备得很充分,只是这次没机会发挥,就当锻炼自己了,起码算是学会完整地写一份策划,学会考量市场和产品的适配性,说不准以后还会有独立完成这些东西的能力。
就算以后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那她也学会考虑怎么因地制宜地研发一款甜品。
“能学到本事已经很好了,加油。”
在自我调节这方面,她一向很强,就是不知道卢钧惟怎么样。
他刚才站在餐厅包间门口的脸色并不好看,跑出去的神色也很慌乱,看他这两天不光教她那么多东西,还额外准备了别的筹码,兴许能抢先打动郑总,在和别人达成合作之前签下合同。
低头看了看手机,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也不知道他那边进展怎么样。
“但愿卢钧惟能顺利如愿吧。”
本来还打算自己想办法回住的酒店,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卢钧惟回头时的眼神,她就觉得胸口堵得慌,索性就在海边公路的石台上坐着吹风看晚霞。
直到天边日光暗淡,海面上紫红色的光也彻底消失,石台上残留着余温,她起身拍拍裤子,准备打车回酒店。
“陶祉。”
刚从她面前驶过去一辆黑色轿车,沿边停下,卢钧惟推开车门走出来,看不清面容,在距离她还有两根路灯的不远处,摇摇晃晃地朝她跑来。
海风鼓动他的衬衫,领口的纽扣被解开了两颗,大剌剌地敞着,原本整齐的领带在胸口前翻飞。
要不是他多喊了她两声名字,她可能真就错过了。
幸好海浪没有将声音淹没。
“你跑出来怎么不说一声?”
他质询的声音有些着急,但陶祉并没在意。
“我怕打扰你,怎么样?怎么样?”她急切地望着他,“郑总说什么了?他同意了吗?”
那双盛着愤怒和晦暗不明情绪的眼眸在风中晃了又晃,兀自沉了下去,随即,他摇摇头。
“没找到他。”
他忽悠了他们。
郑总根本就没打算考虑过卢钧惟开出的条件,和Ada见面时说的话也都不可信,卢之荣点心在内地的知名度和市场覆盖率远远不及那个火锅连锁品牌的三分之一。
假意答应今晚见面的约定更是权宜之计,或者说,根本就是敷衍了事。
从一开始,他就毫无胜算。
他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像美丽蝴蝶翅膀一样轻薄脆弱,让人一时间不忍心见他哀伤。
犹豫再三,陶祉还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咱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知道。”卢钧惟侧过身长舒一口气,望着发黑的海面,“我早就应该明白的,根本不值得在这种没结果的事情上耗费时间和精力。”
海天相接处生出一条裂隙,那里透着淡淡的橙黄色,轻柔地将黑与蓝撕开。
“爷爷创办点心铺的时候,它还不是一个公司,规模不大,但是凭借有新意的西式点心在当时那个年代,迅速在金溪市风靡。”
“随着时代、政策慢慢越来越好,我爸将公司发展壮大,做成受广大消费者喜爱的老字号品牌,虽然没有遍布全国的连锁门店,但每一个知道金溪的人就会知道卢之荣点心。”
“现在传到我手里,新的竞品层出不穷,年轻消费者有了更多选择,市场占有率已经大不如前,老字号的招牌已经卖不出多少情怀,他们也都吃腻了。”
“我只希望不要让长辈们失望,更不要让公司员工的付出和消费者的期待被辜负,我希望这个老字号的招牌能一直红火下去,甚至更好,总之,不能砸在我手里。”
卢钧惟平静地讲述着三代人的事业,望向远处海平面的眼神沉静而渺远。
那一刻陶祉才隐约意识到,他不是在说气话,而是真的为无能为力而感到愤恨。
可说到底,摘掉公司总裁的身份,脱去世俗定义的外壳,卢钧惟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也不是无所不能。
他的身份、钱财、地位,统统都来自于长辈积累,也许还有一定的运气成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应该背负那么多的,也许大家对你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期待。”
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卢钧惟不解地偏头望着她,路灯下,半张脸都是暗着的。
“真的,”她认真点点头,“我爸妈说过,人这一辈子呢,最重要的就是要对得起自己。”
她笑着拿手肘快速捅了他一下,“也许卢爷爷和你父母也不希望你压力这么大呢?”
暖黄色的路灯洒下来,映在她的脸上,在他眼中镀着薄薄的金光。
卢钧惟飞快地垂头看向地面,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干嘛?你不信啊?父母都是希望子女快乐安康的。”
看出他像在听笑话一样,陶祉急得继续跳着说。
“而且,谁不会失败呢?你又不是神仙,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是你已经尝试过,不就够了吗?”
“恩,是。”
卢钧惟实在听不下去,转身朝着车停的方向走去。
“你说的有道理,快点回去准备上班吧。”
见他不以为意,她一路跟在身后劝慰,像只上蹿下跳、来回蹦跶的兔子。
陶祉一直觉得自己的恢复能力很强,但没想到卢钧惟的恢复能力也强得可怕,像是那种能够断尾再生的动物。
第二天下了飞机,他就让Ada重新安排下午的行程,准备直接回公司工作,根本看不出昨晚在海边那个风中摇晃的脆弱模样。
他只身穿了一件白衬衫,衬得整个人清新明朗,正当陶祉看得有些出神时,他上车前突然转过来对她嘱咐:“原则上,下午都要正常上班,但是你如果太累,可以跟你领导说我批了你半天假,还算出差,不算缺勤。”
恩?还有这种好事。
“那正好我可以去看看卢爷爷,太谢谢你啦。”她可是很懂得投桃报李,不会白占便宜。
他微微挑眉,嘴角噙着笑意,拉开车门说:“那上车吧,正好我送你。”
“你不是要去公司吗?”
“你觉得,爷爷知道你跟着出差完,回来自己跑去找他。他会怎么想?”
那可能会心想,是不是卢钧惟这个嘴上没有好话的人欺负了她,惹得她不快,所以千里迢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做主。
被卢钧惟这么一问,陶祉突然领会到这层意思,咧着嘴傻笑,赶紧为自己辩解:“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啊。”
“天地良心,”她举起三根手指,低头钻进车里,“我可是为了感谢你的……啊!”
话还没说完,就见卢钧惟刚看了眼手机弹出来的消息,就驱车飞了出去。
别说她都没来得及系安全带,何况这里可是机场出口的路边啊,周围这么多人和车,要是稍有不慎,结果可想而知。
但他像是杀红了眼一样,直勾勾地加速开出去。
“对不起,我得先去医院。”他飞快地解释,眼睛一眨不眨。
看得陶祉也跟着紧张,不自觉地攥上安全带,刚才轻松的笑意全都抛诸脑后。
她也不知道卢钧惟是昨天跑得快,还是今天在医院跑得快,反正竭力跟到病房外的走廊时,陶祉嗓子里都是血腥味儿。
无奈最后实在跟不上,只好记住在走廊上看他飞奔进了哪一间病房,才在原地扶着墙缓口气。
过了一会,有个高挑明艳的中年女人又从那间病房中出来,身上OL风格的黑色连衣裙和前几天卢钧惟在港城替她挑的都差不多。
陶祉微微弓着身,边喘息边远远打量着。
直到她在陶祉前面站定,她的五官也更加清晰。
“你就是桃子吧。”
那女人声音动听,又有着和卢钧惟相似的眉眼,虽风月有痕,却比楚楚还凌厉几分,想必她就是旧闻不得一见的前卢太太,临秀阿姨。
从她口中陶祉得知,卢令坤自去年心脏不适开始接受检查,今年住院后静心疗养,本来以为情况有所好转,但最近查出除了普通的心脏病外,还有一处肿瘤。
经过反复多次检查、化验,结果都显示他心脏上有处恶性肿瘤,被医生说是情况罕见,并且十分棘手。
打从那时起,卢家上下封锁消息,边按照医院的保守方案进行治疗,边在全球范围内积极地寻找别的治疗手段。
作为卢令坤的前任太太,卢钧惟和卢君楚的亲生母亲,因为常年在海外的金融工作,她最近找到一位做过这方面手术的专家。
可即便这样,情况也不容乐观,专家给出的手术成功率极低,加之情况又进一步恶化,卢令坤如今已经不能自主生活,卢老爷子也在昨天突然身体不适,入院观察。
听着这些,陶祉不光感到腿脚沉重,甚至突然能理解卢钧惟的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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