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晓暗天

不能自医 18

苏逾白写一张,阿竽读一张包一份,因为不收分文,又免费赠药,看病的倒也络绎不绝。

在船上看诊,船边碧水滔滔流着,河流宽平,两岸田野一片枯黄萧瑟,无遮无拦地接上天际,日光白而不暖,一个个低矮的村庄逐次掠过。忙到天黑,才收了幌子。

随即有伙夫来请教,将晚饭端到何处去。中午是在舱里吃的,只因为苏逾白规矩多,嫌油乎滴答的爬蚂蚁,阿竽索性叫在这甲板上用了饭再回。这临时捡来的枣木桌,红漆掉了一半不讲,四条腿便有三根在打颤,再蹭些油也无所谓。

苏逾白坚持要将下午写的药方全部收进房里再回来吃,以免沾了腥秽。阿竽半天里脚跟打地不停,累得只想一屁股坐倒,便叫道:“收什么收!病都看完了,要它作甚,烧了还废柴火,直接丢进江里,岂不是大家快活!”

苏逾白数落:“懒得生蛆,你当是太上老君的金丹,一副药便能吃好?人再要来看时,没凭没据的,难不成还叫我重写?”

阿竽撇嘴:“还看呢,家底都空了。船上的个个都是老风湿,膝盖肿的比我头还大,羌活草乌抓得罄净,你这是要刨木头熬给人家喝?”

她兀自嘀咕,却瞧着伏肆在一旁,不声不响地,给那纸条一张一张展平叠好,又拿小夹子夹起来。放进药箱里,抱着已经走了。

阿竽哼了一声,坐在桌前。伙夫便端上菜饭。船夫做饭,滋味姑且不论,生姜辣子摆得是极多。一盆水煮鱼,红艳艳的叫人望而生畏。阿竽下不去箸,扒了两口白菜就饭,谁知里头也搁了干辣椒壳,呛得她咳嗽起来。

苏逾白倒是吃惯了的模样,拨开红椒,夹起一片白嫩鱼肉,送入口中,品了一会儿,道:“不及江团味美。”

“江团只有在务川才生得好,”他又道,“明日我们经过楚江上最后一个有市镇的渡口,船长要补些粮食用具,此后便折道去务川……你知我为何要为船员看病?务川山多水险,便是船老大应了改航,底下人也未必就心甘情愿。若惫懒怨愤,疏于做工,反而误了日程,生出许多事来。用这半日劳累可换一月人心,也是不亏。”

阿竽没吱声,只是突然和碗里的腊肉结了仇一样,拿筷子狠狠捣了两下。伏肆在这时走回来,苏逾白向他招手:“你也坐下吃。”

伏肆坐下来,阿竽偷偷将他望着,只见他用起碗筷的手势与一般人无二,这让她定了定神。饭量也很普通。他依照远近的次序夹了一点儿白菜,豆腐,腊肉……很寻常而且迅捷地将它们吞下去了。过程中静默无言,阿竽几乎没有听到他的咀嚼声。

除了吃的效率很快,也没什么特别的。但阿竽很快看到他夹起来一筷子水煮鱼里的红椒片,上面分明沾着数粒花椒……她目瞪口呆地看见他全咬碎,像吃白纸一样吞下去了,一丝迟疑也无,唇角都没有抽一抽,连花椒壳也没吐。

阿竽扭头看着苏逾白:“那我明天上岸入城看看,能不能补充一点药材。”

苏逾白有些意外似的挑起眉:“好。”

下了甲板,那小子便消失不见了。直到晚上人定时,阿竽听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她去开,外面站着低垂着头的伏肆。

他此时又换回那黑衣,苏逾白在里头出了声:“进来。”

明明之前一直在里面不知道什么地方躲着,还偏要绕出去敲门,搞得好像自己很有礼貌一样。阿竽向旁边让出一条路,又听苏逾白道:“没你的事了,阿竽。走吧。”

阿竽眼睛瞪得像铜铃。而伏肆就在跟前看着她,她只得悻悻地出去了,把门啪地带上。在走廊上重重地踏步出去,又悄摸地溜回来,眼睛对着钥匙孔往里望。

苏逾白正在讲话:“你怎么又穿回来了?”

“不想把借的衣服弄脏。”

苏逾白:“说了不是……血丸快一天没吃了吧?那等你一阶段发作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还有些药方要理,你看你夹的,上下都有颠倒的……”

伏肆的回应她没有听见。只见两人在屋里一坐一站,寂然无声。她蹲得腿都酸麻了,才看到伏肆的身影一晃。苏逾白转头看他:“开始晕了?看不清东西?”

阿竽眼睛凑得更近了。

伏肆看起来路都走不稳的样子,弓着背,手扶着桌面。苏逾白指了指桌上的水壶和茶杯:“从最简单的来吧,站直了,给我倒杯茶。晃出来一滴,就给我擦干净,重倒一杯……水是才烧滚的,别说我没提醒你。”

伏肆第一次拎起茶壶时,那细长的漏嘴晃得完全对不准小口杯,一倾时,就全浇到自己手上,苍白的皮肤当场就红了。他大概倒了十几次,阿竽看得直打哆嗦,到最后皮肉都疼起来了,简直不敢看那只手,蒙住眼睛,从五个手指缝里头偷窥。

这是审犯人呢,她寻思,哪个人遭得住啊,院里面管事的大娘要有这本事,偷了金镯子的小丫鬟,早就狼哭鬼号哎呦妈呀全招咯……但里头除了瓷器相撞的碰响和水声,她没听到一点声音。

“等一下,”终于,苏逾白的声音传来,“水都凉了。”

伏肆停下来。苏逾白拎过茶壶,往里注满水,拿过去在一个茶吊子上面悬着,底下炉火舔着壶底。等到烧得茶壶突突冒蒸气,他才拿布裹着把手,重新给放回桌上。

“继续,”他说,“现在是二阶段了吧,还不加快速度?不会指望再往后拖的吧,你三阶段的时候可是从来只会跟我哭啊……”

阿竽为了这话,手臂上都凉飕飕的,起了鸡皮疙瘩。

哭?

伏肆动作快起来,他很迅速地尝试了两次,手仍然是颤的,但是最后竟然成功了。苏逾白接过去,喝了一口,赞赏道:“还不错。”

他起身,阿竽瞧见他食指与中指尖捻着什么,对伏肆说:“今天的份,明晚继续,记得换只手。”

伏肆似乎想伸出手去拿,但是苏逾白转了一下手腕,递到他嘴边,伏肆偏过头去。橘黄的暖光照着,那乌黑的剪影立在窗纸上,随着窗外的冷风轻轻抖动。动起来的时候,人歪过脑袋,一点口腔轻柔湿润地裹住了那料峭指尖。

“烫伤膏,”苏逾白抽出手,指了指药箱,“白铁盒子装的,自已拿。回去涂。”

阿竽想起早晨他让自己去问船长买麻油,不要菜油,也不要猪油,又想起今天下午她清点药箱发现少掉的半块**,那玩意比等重的金子还贵。好家伙,原来是在这儿呢。

她撇了下嘴,但想到刚才的滚水……得了吧,阿竽宁可用不上这玩意。又是个收买人心的小手段,打一棍子给一甜枣,白公子也是够累的。这家伙要真信了,那就是纯傻,十指连心的苦也算白受了。她想着,没留意这里头动静,门猛地开了,阿竽扑通一声向里栽倒,一头磕在一条腿上。

伏肆低眼望着她。

阿竽忍着疼,往外面连滚带爬地退几步。苏逾白出来了,见此情形,轻笑道:“怎么,以为我们玩游戏不带你是吧?”

早就发现她了,阿竽呼吸紧了紧,那在里面不说破是……

“下次直接进来,”苏逾白的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如果你想的话。”

他的手很温暖,在她想象里,应该就是父兄的触碰。

“啊,”她向旁边躲开了,“才不想呢。”

当天夜里阿竽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没有睡着。三更时终于入眠,又做了许多稀奇的梦,最后的梦里,她听见悲哭的笛声,看见雪亮的剑芒,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才明白是船靠岸时吹响的号角,夜里已经无声走过百里千川,窗帘漏开一隙,微弱的月光照在她脸上。

她披衣起床去倒痰盂,外头正是晓霜天。船艏被一条粗绳拴系住,江上的雾白茫茫,笼罩着码头上,什么也看不清,只见几个驳船的黑影,虚且大。阿竽冷得胸口痒痒的,想打喷嚏。悄无声息地就要溜回舱里,却忽然见到船尾立着一个黑影。

他托起手掌,一只暗灰的鸟儿在其上振翅。腿上捆着小小的竹筒。它拍打一会儿,便展翼高飞,仿佛有着应对各种极端天气的经验,流利地穿过浓雾,向远方飞去了。

阿竽血流都僵住,她踮着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在这无人的晓暗天里,她裹着被子,呼出一口气,想着。

那是伏肆。

求霸王票和营养液。

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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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晓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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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寒Discipl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