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雨

“阿竽,你今天又出去?”石妹说。

阿竽挎着她那个篮子,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看那天,今天可是要下雨的唉,”石妹歪着脑袋,“伞都不带?”

阿竽便去墙根边上靠着的一排伞上拿了一把,听见石妹在后头叽叽咯咯地窃笑起来。

她跺了跺脚:“疯丫头,你笑什么?”

“我笑你心都跟那漂亮男人走了,”石妹跳下床来,脚腕上银链子叮叮地响,“昨晚我听你说梦话,叽叽咕咕些,都是我听不懂的。‘父亲’?‘父亲’在你们话里是什么意思?那个男人的名字?”

“我呸,”阿竽恶狠狠道,“我哪像你,一天到晚就想着男人,生个大胖小子。”

“我想怎么啦,”石妹压根不以为忤,“哪个不是爹娘生下来的?女人想男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你若喜欢他,干嘛不直接跟他唱歌,要他和你睡觉?非得这样闷着,白白把人放走了,多可惜啊?”

阿竽跳起来,去掐她嘴。

“你再胡说,”她挠石妹的腰,直到侗族少女笑倒在床上,“老娘喊的是我爹,你大爷!”

石妹挤了挤眼睛:“那你脖子上那块刻着兰花的漂亮宝贝,也是你爹给你的咯?”

阿竽低头一看,那拿根绳子拴在脖子上的玉佩,果然从衣服里掉了出来。她匆匆地给塞了回去,涨红了脸道:“哈,关你什么事!”

石妹头压在枕头上:“我都不知道我爹是谁。”

阿竽动了恻隐之心,侧眼瞅她:“你咋地啦?”

“我爹歌唱得跟夜莺似的,”石妹说,“据说能把死人唱活过来。他在我娘竹楼下架着梯子连唱了七夜,我娘给他开了窗户,他爬进来了,就有我啦。但他三天后就走了。娘一个人把我养大的。”

阿竽动弹了一下,愤愤道:“好一个陈世美!天底下竟有这样负心的男人,你娘岂不是要哭死了?”

石妹惊奇地看着她。

“怎么会,”她说,“就是我娘把他赶走的,娘说他只有嘴上功夫硬,隔壁村的小伙子比他强多啦。”

阿竽眼珠子瞪得差点要掉出来。

石妹笑起来。

“我倒忘了,你们是要成了亲才能睡觉的,”她说,“你爹是娶了你娘了?”

阿竽头低了下来。

“没有。”她讷讷地说,。

“有爹是什么感觉?”石妹继续问。

“我没怎么见过他,”阿竽说,“我,我一般在夫人儿子的房里,给少爷倒茶,擦手,洗脸。”

石妹坐起身来,迷惑不解了。

“你为什么要做你兄弟的奴隶?”

“我不是奴隶!”阿竽叫喊,“我也有个漂亮院子可以睡的,我底下还有更小的丫头伺候我……因为生我的是个青楼女子,连给我爹当妾都不行,我才入不了族谱的!”

石妹怔了怔,伸手去揽住她。

“怪不得你不和他睡觉呢,”石妹总结,“他不娶你的话,生下来的小孩就只能当奴隶?我瞧你这爹也不怎么样呀。”

怎么还在做奴隶这里绕。阿竽懒得解释了。

“爹毕竟是爹,”她声音低沉下来,说,“萧公子说了,百善孝为先。有爹才有家。父母之恩尚不思图报,那真是罔顾人伦了……你不准说我爹。”

而且,她心口压得沉沉的,像灌了铅,萧公子……萧信衍不可能娶她的,发卖的官奴,还不如青楼女子呢。

“好啦,好啦,”石妹轻轻拍着她的背,“大过年的,垂头丧气做什么呀?你那玉佩挺漂亮的,借我玩玩?”

阿竽一把揪住。

“不要。”她说。

“嘁,”石妹扮了个鬼脸,“小气鬼。明天都要走了,给我看看也不行啊?我还打算拿东西和你换呢。”

“明天要走了?”阿竽跳起来,“谁和你说我们明天要走了?我上次去瞧时,明明才修了一多半……”

“我表哥在帮你们修船啊,”石妹伸了个懒腰,“船主人急着回去,说是没修好不要紧,能下水就行,这两天日夜赶工,好不容易才弄好……你家公子没和你说么?”

阿竽怔了怔,忽地从脖子上扯下那一块玉佩来,交给石妹。

“谢谢你,”她匆匆忙忙地说,把栓绳在石妹胳膊上圈了好几道,打了个死结,“借你看……我回来就还我,不准摘下来,弄丢了叫你好看!”

她跳下床去,急急地踩上鞋子,和燕子一样地一闪就飞走了。

石妹没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墙角,赤脚追到门口:“喂!你伞又没带!”

阿竽已经变成一个小点,一边跑着,一边侧过头,遥遥地对她摆了摆手。

她跑进那条熟悉的山路里时,天空里下起了连绵的小雨,空气很清新。穿过树叶滴在脸上,初时凉丝丝的很舒服,随后就淅淅沥沥起来,头发也渐渐就湿透了。又跑了一会儿,额发就一绺一绺地粘在脸上,往下流着水,好像一条条冰凉的蚯蚓,顺着脖子爬进衣服里。眼睛也模糊着,擦了一把,黏黏的,说不清是水还是汗。

阿竽大口喘着气,胸口突突地跳动着,跑得发疼。她找了棵大树,靠着树干歇了会儿。小径上全是那褐黑绵软的落叶,一层层吸饱了湿气,油光发亮,一脚踩下去渗出水来,鞋袜都湿透了,寒意顺着脚心爬上小腿。头顶叶片青青的,远山连着的天空晦暗莫名,明明是正午,天阴得却像傍晚时分。

风瑟瑟地吹过,密林里的叶子抖起来,不约而同地发出低语。暗处仿佛有目光在窥视着她。她觉出冷来,猛地转身,四下回望,什么人也没有,连只鸟叫也听不见。

这重岩叠嶂的大山里,古树环绕的中间,只有她一个人,永久地迷失在里面。

阿竽打了个哆嗦,撑着树干站了一会儿,一时间僵住了,简直忘掉了自己要做什么。

雨越下越大,在耳边急促地响着。不知过了多久,忽地觉得胳膊上痒起来,转眼去看时,只见一条长着密密麻麻脚的千足虫,从树上下来,在她手臂上,一节一节地鼓胀收缩,往前爬行着。

她大叫一声,拼命将它甩下去,看它翻身落在青苔里,嗓子还是控制不住地扯着,大脑一片空白,冲上去,抬起脚来,一脚,一脚,又一脚。

她好像听到虫子发出了尖细的哭嚎。

不知跺了多少下,那条虫子被她踩得稀烂,黑色的黏糊一团,隐隐约约可以辨认出脏器结构来,无数小腿黏在一起,还在抽搐着。

阿竽安静下来,看了一眼那虫子的残骸,捂住了嘴。

她继续走上那条小路,只觉得浑身无力。被雨淋也顾不得了,天越来越暗,青翠的树林也越来越黑,远处已经看不太清。深林里,似乎隐隐地传来了猛兽的咆哮。

快到了,她想。

然而那只虫子的死相残留在脑海中,被雨打湿的空气中,血的味道越来越浓。不管怎么样,我不应该听到人的惨叫。我不应该。

你太害怕了,不过如此。

她爬上最后一个山坡,已经能够看见那山崖与滚滚而去的河流,江上雾雨蒙蒙,什么也瞧不清。往下就是那个大山洞,天然船坞,男人们在里面修船。灯火温暖的亮色燃在里面,透过雨帘闪烁,阿竽顿时精神一振。

还有人在里面工作,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她几乎是拔足往底下跑去,刚迈两步,一脚踩在湿滑的落叶上,屁股落地,滚了下去,一直滑到底。

她手撑在落叶堆里,湿透了,刹住。喘了口气,扶着块石头站起来。低头看时,浑身都冰凉了。

石头上面有一个新鲜的血手印。

阿竽连叫都叫不出来,耳边似乎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木呆呆许久,才意识到那个血手印是自己的,她满手是血。

她以为自己受伤了,但那落叶堆上的颜色显得那样刺目,那样鲜艳,那样深重。一小股一小股的液体,聚成了成了一个辨不出颜色的水洼,把枯萎腐烂的黑叶泡在里面。

阿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它看,一个小小的斜坡,水流向上,向上,一直通到山洞口。里面有无数的鲜红的线,一直爬到最里面去。

那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忽然意识到是什么东西在咀嚼,她盯着那个光亮的洞口看。一个纤细,高挑而曼妙的影子在上面投了出来。那影子慢慢地走着,行路的姿态烟视媚行,一转一顿,娇艳无匹,仿佛血泊里站起来的一个妖精,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阿竽恐惧得无法动弹,先看见了一身红衣,红得像反穿着刚剥下来的皮。

一个女人,一眼望去,只觉得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脸。仔细去看,却又觉得五官无一不平淡,平淡得如同是洗过几遍砚台的水。

阿竽松了口气。

那女人脚边忽地就蹿出一团黑毛来,那是她此生见过最大的猛兽,一直高到女人腰边。眼睛和铜铃一般大小,赤红如烧得过热的碳。

它的牙露在外面,比匕首还要锋利,滴着长长的口水,嘴里叼着一截胳膊,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求收藏,霸王票与营养液。

wb:读作寒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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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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