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镖师自然是百般劝解,叫她莫要相信这无妄之谈,一胎双子,在咱们这儿可是大大的吉兆才对,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不知是他嘴皮子厉害,还是这女人母性发作,居然劝得她回心转意,一家人将这两个儿子都抚养起来,日子久了,也是一双严父慈母,一户和睦顺遂的好人家。只是有一点烦扰,这位母亲对小儿子格外偏爱些,无论扫洒,理账,会客,走在那里,都要将弟弟带在身边,寸步也不离,还时常教他说东瀛话,七八岁了夜里还要抱着哄睡。大儿子则不加管束,仆人们常常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秋千架上,摇晃自己,给自己唱儿歌。”
“人人都以为是她因为差点错杀小儿,对他心存愧疚,才加倍弥补。而薄镖师常年在外走镖,虽然对妻子的偏心颇有微词,可鞭长莫及,也没有精力管束家计。男人生性便厌恶后宅不安,所以即便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也足以叫人假装天下太平。他偶尔回家一两次,就教薄訏谟武技以排遣无聊。告诫他要有孝悌之情,长兄如父,男子汉需有担当,父亲不在时,记着要时时护好老母弱弟。他本想叫小儿子一起学,做母亲的却死活不能同意,坚持一个学会本事就够了,打打杀杀的,没必要叫两个都犯险。这么一来,薄訏谟就有童子功底,薄远猷虽然后来勤学苦练,却至今赶不上哥哥,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缘故。”
她喘了口气,忽而脱离了说故事的语调,对伏肆认真道:“说了这些有的没的,就是要叫你明白,这兄弟二人混有异邦血脉,性情与我们不大相同。东瀛人生性执拗,但凡怀有某种想法,绝不会轻易改变。他们貌似阴沉内敛,爱与恨却很两端,又过分迷恋死亡。压抑不住时,便会作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激烈举动,和鬼上身一样。譬如将你打伤,也许并不是他本来的意思。我也时常摸不准这兄弟俩。有时觉得这两人古怪可笑,有时却对他们有些害怕的。”
伏肆听见那东西似乎从房顶上跳下来,但没有立即离去,站在院外一动不动。是个两足动物,比猎人小心,比猎物大胆。而乐佚游手上动作没停,眼睛却正向他望着,似乎在寻找某种答案。表态或意见。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他犹豫片刻:“您也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乐佚游呛了一下。苗邈却大笑起来:“对对对,就这么理解。”
乐佚游不去睬他:“却不料在他们十来岁时,薄镖师马失前蹄,叫那大盗给废了。一家人不仅没了顶梁柱,还得赔偿失窃的镖银,连同死去镖师的棺材本。这一来,便给他们家闹了个声名尽毁,倾家荡产。薄夫人初时得知这个消息,一滴眼泪也没掉。还是那样笑盈盈地迎来送往,持家理事,逢人便弯腰行礼,一丝错漏也不出。看着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家具物什一样样搬空,仆妇一个个请辞,丈夫一日日气微,也不哭不闹,任由债主抄掠府中物库,典当卖钱。沉稳持重,叫人啧啧称赞,说是这异邦女子究竟不同,虽然身材娇小瘦弱,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有慷慨气度。谁能想到,她心里早盘算着骇人念头。”
“薄镖师到家不久,便断了气。葬礼后不足三日,便有人上来扣押他们家的宅子。这女人眼皮红肿。求他让尸首在家中停灵七日。薄家已无钱置办棺椁,只能用洗净的旧草席裹着,将人捆扎了放在堂厅里。可彼时正是五月溽暑,尸体经不得放,堂屋里已经恶臭扑鼻。过了七日,更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办事的人只担心宅子被糟践得卖不出好价钱,言辞刻薄,便逼她带着两个儿子,当夜搬出去。”
“薄夫人口中致歉,面上挂笑,朝人大鞠一躬,客客气气将客送出门口。当日夜里,街坊邻居在梦中被惊醒,只见薄府上空亮如白昼,烟雾浓厚,熏人耳目。火色映得半边黑天都是通红的,门怎么敲都不应。那一条街都是木头房子,很快连着一片都着了。人人狂呼乱叫,拖儿带女,逃到外头去。这时撞上刚赶回来的薄訏谟。小孩子套着他父亲的破烂外衫,露出一截细腿,手上抓着一油纸包的吃食,脸色煞白,摇摇晃晃,话都说不清楚了。好容易才盘问出来,他们家已经断炊两三天,他妈妈说弟弟饿得睡不着,拿着家里最后一点钱,非要他到两条街外去买馒头。而大儿子一出门,她便把大门反锁,往自己衣衫上浇了灯油,抱着小儿子,躺在丈夫身边,用剩的那根蜡烛头点燃了。”
“人们这才晓得,原来她从来就没有忘掉过故国的传闻。遭此大难后,更是深信不疑,认为自己诞下的双胞胎是招来一切不幸的源头。那将半条街烧成灰烬的熊熊烈焰,便是她长久藏在心底的地狱火。”
她用洁净的绷带再一次缠上去,故事正好便讲完。解开结,把衣服重新给伏肆披上去。伏肆屁股往前挪了一半,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侧过脑袋,嘀咕了一句:“小儿子?”
“薄訏谟不知使了什么神通,竟把他从火海捞出来了,简直是和阎王老爷抢来的命。他母亲烧得太厉害了,没救回来。”苗邈插嘴道,不知怎地,看到伏肆终于开了尊口,发出一点疑惑来,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可瞧着他平时那半死不活的模样,我敢说,薄老大若回到当年,第一件事就是往火里再丢一把柴,然后能尿多远就跑多远。”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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