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沛良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告诫自己要坚持，千万不能心软。
见叶沛良不为所动，唐怡萌愈加凶狠地抽泣起来。
她心思斗转，很有策略地以退为进：“其实也不是非要休息，不就是硬着头皮学吗？没效率怎么了？浪费时间怎么了？搞坏身体又怎么了？不是有句话吗？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叶沛良哪里舍得让唐怡萌搞坏身体。
他本来是打定主意静静地看唐怡萌表演的，在唐怡萌一声又一声的哀嚎里，坚持没有了，底线也没有了，叶沛良发自内心要缴械投降。
其实唐怡萌不想学也没什么，他们也不是不可以结婚。
他惊讶地发现，似乎从一开始，他就并不排斥这件事。
叶沛良刚要妥协，唐怡萌又给出一个非休息不可的理由。
唐怡萌委屈道：“我也不想休息，可是我根本起不来。”
“怎么了？”叶沛良下意识直起身子，开口时有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张。
唐怡萌叹了口气，仿佛十分不情愿：“我来例假了。”
哇！多么正当的理由！
唐怡萌一直觉得这件事很烦，每次来例假，不至于像别人那样疼的死去活来，但也不怎么舒服。
小腹后腰隐隐作痛，用上卫生巾后下面又闷又潮，不管是坐是躺，时刻担心是不是前漏后漏侧漏。
只有这一次，她无比感激月经大神的垂青。
吼吼吼！她终于可以让名正言顺地休息了。
果然，叶沛良表示理解。
他没应对过这种状况，回想了一下上学时学到的生理卫生知识，问：“那要休息七天吗？”
“……”唐怡萌闷闷道，“也不用那么久。”
“三天？”
“……”唐怡萌无言以对，有点尴尬，又有点想笑。
不得不说，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实在奇怪，根本不像在讨论假期，好像在讨论她的月经周期。
她要是说只需要一天的话，叶沛良会不会让她去看病。
其实她也想多休息几天，这不是还要考研吗？
唐怡萌说：“一、一天就够了。”
好在叶沛良没有像她想的那样让她去看病，隔着电话，叶沛良吐出一口气，说：“好，那就休息一天。”
说了道别的话，叶沛良没有马上挂断电话，几秒的空白后，一句话“虽迟但到”。
他说：“你……多喝热水。”
“咳咳，你也是。”
零星的笑声散漫地传来，好像一场春雨细密地敲打着窗棂。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唐怡萌红着脸，挠了挠头，懊恼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她听他的嗓子有点哑，也不知道是飞机上太干燥，还是不小心感冒了。
唐怡萌有感而发：“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每天这样工作，撑得住吗？你不会累，也不会生病吗？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找你，没了你地球就不转了吗？”
唐怡萌接连不断地发问，一向知无不言的叶沛良少见地沉默了。
工作这几年，各方事务接连不断，不管是手下员工，还是合作伙伴，大家兢兢业业，都希望手上的项目能有进展。
他能接触到的，几乎全是催促的声音，除了家人，没人关心他会不会累。
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在轰鸣不断又密不透风的机舱，在孩童的欢笑与入眠的鼾声中，叶沛良仍旧一丝不苟，始终保持着对待工作应该有的专注，直到无线电波将他和唐怡萌连在一起，而唐怡萌又无知无觉地伸出手，敲碎了束缚在他身上的透明躯壳。
一条裂缝从头到脚，绽放出叶脉似的形状，叶沛良难得流露出些许脆弱，继而望向窗外，淡淡道：“会累。”
不只会累，也会烦，但身在其位，任何时候都不能表现出来。
其实不用别人说什么，哪怕是叶沛良自己，也不敢有一丝懈怠。
从小到大，他亲眼看到父亲被追债，也曾见证前一年还是座上宾的顶级经销商转眼间销声匿迹，就连身边的同学，也有不少人因为家族企业破产而被迫转学，自此再没了联系。
他经常会做同一个梦，八岁那年，宏图汽车上市，父亲抓着他的手敲响了象征开市的铜锣。
小时候，他并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长大后，这件事不只是最珍贵的回忆，也成了时刻鞭策他的动力，以及永远无法摆脱的恶梦。
他不能、也不想辜负父辈的心血，所以必须全力以赴。
唐怡萌不能理解这种压力。
同样是家族企业，老爸唐启光信了“去家族化”才能让家族企业长久的那一套，早在十年前就聘请职业经理人管理企业，自己则处于半退休的状态，不然唐怡萌的母亲盛阳也不会负气出走。
唐启光自己都不怎么管他的鞋厂，更别说让唐怡萌接班。
况且唐怡萌也没那个觉悟，谁会喜欢上班呢？
除了叶沛良。
在唐怡萌心里，叶沛良就像一尊举世无双的上神，从里到外，挑不出一点瑕疵。
和他站在一起，自己那点好逸恶劳不求上进的本性倒是原原本本地显露无疑。
当听到叶沛良说“会累”时，唐怡萌浑身一松，顿时有了一种找到同类的兴奋，以及把上神拖下水的成就感。
她兴高采烈又顺水推舟道：“那你也休息一天吧。”
叶沛良不假思索，声音轻柔得好像有露水滑过：“好。”
“你别骗我。”唐怡萌警觉道。
凭她对叶沛良的了解，大概和自己接完电话就睡回笼觉一样，叶沛良不过是敷衍她一下，挂了电话，肯定会接着工作。
叶沛良低笑一声，摘了眼镜，仰头靠在椅背上，说：“不骗你。”
“嗯。”唐怡萌放心了。
她躺在床上，欢快又怅然地低喃：“那我们都休息一天。”
叶沛良隐忍着一声笑，答应道：“好。”
挂了电话，他对前来核对行程的助理摆了摆手，接着说出一句助理怎么都想不到的话：“今天不工作。”
“啊？”助理以为自己听错了。
作为助理，他可以和另外几个同事轮换，叶沛良不仅找不到人替他，还要兼顾两家公司的工作。
在他的印象里，叶沛良几乎全年无休，现在骤然提出不工作，难道……
是病了吗？
助理不无担心地偷偷打量，可是除了长途飞行带来的疲惫，并没有看不出什么不对。
再说了，就算生病，叶沛良也不会放下工作。
之前不只一次，胃疼得厉害就随便吃点药对付一下，发着烧也要坚持开会，还丝毫不影响工作状态。
到底是什么让叶沛良转了性？
助理疑惑不解，也没有多问，反正叶沛良不工作，他也可以休息一下。
他收起平板电脑，说：“那我回去了。”
叶沛良点头，顺便提议：“喝一杯吧。”
助理眉开眼笑道：“好。”
叶沛良不只和空乘要了一杯酒，还破天荒地打开电视，慢慢挑选感兴趣的电影，其中有不少略有耳闻却没机会看的。
巧合的是，有一部由宏图汽车赞助的，片方为了展示汽车性能，特意加了几个在荒漠追逐的镜头。
叶沛良有幸参加了电影首映礼，但只看了一半就被同为赞助商的主题公园找去聊合作，后来也确实把宏图汽车的产品摆在主题公园的停车场作为展示。
这么长时间过去，叶沛良还不知道电影的结局是什么。
在他的记忆里，男女主角兜兜转转，就是没有见面，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冲破阻隔向前一步。
在叶沛良度过了惬意、美好的一天时，唐怡萌却没有这么好命。
以前不管几点起床又干过什么，什么上厕所、接电话、吃早饭，只要她想，沾枕头就能接着睡，做了一半的梦都能接上。
现在……
说了要睡到中午，唐怡萌居然睡不着了，不只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单词。
同学里有考研的，红色软件上也有不少考研博主，大家勤勤恳恳，一个比一个用功。
这个每天保证学习12到13小时，那个复习完第二轮开始第三轮，评论里还一堆叫嚣“太慢的”，弄得唐怡萌既紧张又焦虑。
一想到比她成绩好的还比她努力，唐怡萌就如坐针毡、如芒在背，罪恶感好像吐信的毒蛇，从心底蔓延到全身。
唐怡萌没办法，只好在刷综艺的同时背单词看政治，一边“哈哈哈”，一边默念“abandon、abandon、abandon”。
这下总算舒服多了。
放松了一上午，吃过饭后，唐怡萌做出一个违背人性的决定。
她不休息了，她要学习！
唐怡萌拿出挥刀自宫的决心，把iPad扔到一边，换成了英语真题，头悬梁锥刺股，忍着眼花头痛吭哧吭哧地写写画画。
做完一篇后，唐怡萌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接着灵机一动。
她都这么刻苦了，总不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吧？
唐怡萌对着卷子拍了一张照片，看了看觉得不满意，又删掉了。
她把书桌收拾一下，辣条包装袋什么的扔掉，iPad也拿走，把抄写过单词的草稿纸随意放在卷子旁边，要恰好入镜，又不显得过分刻意。
拍好后，唐怡萌没有发到朋友圈显摆，而是发给了叶沛良。
她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希望叶沛良夸夸她。
你看你看，我说了要休息，却偷偷学习，是不是很厉害？
唐怡萌这么想着，发出去的文字却一本正经到毫无波澜：“叶老师，这句话怎么理解？”
几乎是在同时，“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跃至眼前。
肯定是赞美她的话。
唐怡萌喜滋滋地等着，等来的却是比“这句话怎么理解”还要公式化的语言：“spin off是母公司收回子公司全部股本使之脱离的做法，这句话是……”
这是一篇介绍某个大型互联网企业面临“中年危机”的文章，恰好属于叶沛良比较熟悉的领域，除了英语词汇、语法，为了方便理解，叶沛良不免多说了两句。
他长篇大论，那样一片文字扑面而来，看得唐怡萌眼前一黑。
“……”她就不该对他有任何奢望。
唐怡萌失落不已，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几秒后，叶沛良又回：“你不是说了要休息吗？怎么又在学习？”
哈哈，你终于注意到了。
唐怡萌来不及高兴，叶沛良责备道：“你怎么骗人？”
“……”唐怡萌越想越气，你到底能不能夸我一句。
似乎是心有灵犀，叶沛良又发来一条消息：“玩玩吧，别真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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