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既多兴象(八)

夜时。

明月映照园中花叶相接,得来半墙枝影斑驳,或影如妖魅,或形如鬼怪。偶有片风拂过,吹得枝动影摇。庭院静立依旧,齐整青瓦檐反衬淡白冷月,复添许多寂寥古肃。三两女使自廊上行过,于石墙上映下朦胧暗影。

裴明拂用过晚食之后,便手提食笼,与女使一道往 陈氏所居鹤宁居而去。

笼中所置,乃是其亲手所作羹汤,裴明拂厨艺颇佳,因得陈氏青眼,其便自请日日为陈氏备一碗羹汤,既可满口腹之欲,亦可达食补之效。

所做羹汤每每不过方出锅台,便由裴明拂亲呈而来,从未有女使假手半点,只因裴明拂尤为珍视小心,丝毫不肯过他人之手,以折损了她的孝心。

至鹤宁居,裴明拂见院内无人侍候,心中暗自诧异了些许,但到底未多想,便依旧提着食笼往房门而去,方欲抬手扣门,忽模糊听得几句话语:

“……而今…死了……铁了心欲遁入空门……”

指节距房门寸许,还未敲下,裴明拂已暗觉不妙,待收回手转身欲寻他路,却意外撞见陈氏正站在一旁的廊道上看着她。

陈氏衣钗齐整,身后还跟着三两女使,可见其尚未就寝,甚尔精神十分。她只淡淡看着裴明拂,不辨喜怒。

来不及诧异,思索陈氏又是何时出现的,裴明拂心中大急,提着的食笼的手握得紧了又紧。

“母亲……”方不过低低吐出两字,陈氏便低声打断她道,“莫出声,同我离开此处。”便转身携女使而去。

裴明拂心如擂鼓,可仍是小踩脚步,尽可压低足音随陈氏而去,至一处凉亭,陈氏入亭内站定,其余女使分候亭外。陈氏只背对着裴明拂,未曾回身观她一眼,只观其身姿端正,两肩板直,似已动了怒。

裴明拂亦拾阶入得亭内,于陈氏身后,惶惶道,“母亲安,我只是欲为母亲送来羹汤,未细想其中关窍。不知母亲并不在房中,明拂不敢冒犯,望母亲息怒。”

陈氏身形未动,周遭亦寂静依旧,裴明拂话语微哽,随后便放下食笼,跪倒下来。

“明拂知错了,还望母亲责罚,明拂必当诚心改过。”话毕,又是重重以头顿地。

陈氏原板直的两肩总是松了下来,她转过身,微微叹了口气,便轻抬手示意女使将裴明拂扶起。

陈氏道:“罢了,你也总是孝心一片,罚你,我倒不忍。”

裴明拂回道,“谢母亲疼爱。”

她又道,“明拂今日做了鱼羹,母亲尝一尝吧。”说着,便将食笼提上亭中石桌,欲取出碗箸。

陈氏只粗粗看了一眼,便道,“既过饭时,还是莫再进食了,将此撤去吧。”

裴明拂取箸的手一顿,而后道,“是。”

陈氏又道,“总归你也是世家女,日日做羹汤只会委屈了你,日后还是莫要再做这些了。汤食一概,皆有专人来做,不必你亲自动手劳累。”

裴明拂怔了怔,欲开口再为此事辩驳一二,忽想到如今之事,这便是自己今夜贸然之举的代价,她又无话可说了,只得道声:“是,拂儿遵命。”

到底不安,裴明拂又接着道:“三月春寒,北地多风,而今亦是浴佛之时,明拂特为母亲以朱砂手抄了一卷《摩耶罗经》,一来以敬佛祖,二来强健体魄。”

陈氏笃信佛理,这份礼物她自然不会拒绝。闻言,陈氏果微颔首,道:“你有心了。”

裴明拂道:“拂儿这便去取来。”

陈氏否道:“不必,遣霜露去即可。夜已深,还是速归吧。”

“……是。”

……

遣离了裴明拂,陈氏又回到了廊庑下。

裴行骋为三支庶系,郑氏之事,理应由裴氏三支主君裴伦与裴铮商议该如何处置。

待议事完毕,裴伦方拉房门而出,见陈氏站立一侧,微拱手作了一礼便踏步而去。

陈氏独入屋内,抬手拨开纱质帷幕,见裴铮正坐于矮榻上,臂撑圆几,以手抚额。

裴铮未睁眼,听得陈氏步音,开口问:“方才在房门外的是谁?”

“是拂儿,她来为我送羹汤。以为我在房中。”

裴铮收臂,直起上身,他如今虽年过不惑,两鬓尚青,身形更是板正,早年他亦是披坚执锐入沙场杀敌,到如今行走坐卧浑然透出习武之人的刚强。

他微皱眉,道:“往后莫再让她来送羹汤了,她本非厨娘,何以日日为你做汤。”

陈氏行至矮榻旁,挨着裴铮坐下,轻声道:“妾已知晓了,方才我已命她不必再来,家主莫再气了。

陈氏出身赵郡陈氏嫡系,身份尊贵亦然,她十六岁即与裴铮成婚,得为裴氏宗妇,两年后便诞下裴行俭。成婚多年,她与裴铮亦算是琴瑟合鸣,虽这许多年陈氏未再有所出,只余裴行俭这一个亲生子,但裴行俭颇是延袭了其父秉性,自幼聪颖善书,精于六艺,通于古著,弱冠始便披甲上阵,当之无愧为裴氏宗子之名。

只有一点颇为遗恨,裴行俭成婚三年仍未有儿息。于重章,陈氏并无任何不满,家世,颜仪,样样俱备,上敬尊亲,下训仆婢,从无半点差错。只可惜,腹中好好的孩儿偏就没了。

思及此,陈氏又问:“郑氏之死,又是如何定夺?”

裴铮道:“对外宣称是忽感恶疾,病死的,于这几日挑个良辰,将她下葬。”

既是寻了体面的由头,郑氏也必会被供进裴氏宗祠之中。陈氏无可置喙,她料想重章应是于此有所介蒂,只可之后再与她细细商议。

陈氏又道:“那妾便去手书一封,发去弘农,告知郑氏死讯。”

裴铮点点头,又补充道:“算好时辰,不可让弘农那处见到郑氏尸首。”

郑氏死于掐颈,脖颈处必有掐痕,轻易便可瞧出端倪来。

陈氏应道:“自然,家主还不放心妾么?”

裴铮未答,只道:“俭儿妇素来性傲,俭儿亦是不愿相让,他们二人秉性也是过于相似了些,这几年也不见有多亲近。你平日若得闲,与她说上一说,向俭儿低一低头。”

陈氏闻言,略带诧异道:“我去说?筠娘愿意听我的么?她不是连她亲母的话都不大看重,我不过一个半道的母亲,何以能让她听我的?”

裴铮道:“你是俭儿的亲母,这点还不足够么?她如今到底是裴家妇,就需得遵裴家的规矩。”

陈氏应声是,后又暗想,裴铮可是在气恼重章,便试探着开口问道:“可是郑氏之事有些许棘手?”

裴铮反问:“什么?”

陈氏便道:“无他,主君尽可放心便是,筠娘那处,妾明日便去。”

“再过几日,俭儿方归府。你若现在去,恐搅扰了他二人。”裴铮阻道。

陈氏笑道:“自然,听主君的令。”

/

裴伦回转至所居之园或烛园中,其妻刘氏已自廊下赶来相迎。

“主君归来了……”

裴伦一挥袖袍,似欲挥去满身浊气,他含着怒问:“那个孽障呢?”

刘氏犹豫道:“正在房中,妾命人去唤他过来……”

裴行骋被带到了厅内,裴伦正背对其负手而立。

裴行骋站定,唤了一声父亲。

裴伦由此怒而急转过身,质问道:“你可是当真想好了,要去出家?”

裴行骋如今面色苍灰,有如枯槁,了无生气,他回道:“是。”

裴伦怒而骂道:“逆子!逆子!”扬手便欲掌掴。

刘氏于一旁慌忙劝道:“主君三思啊,骋儿如今水米未进,虚弱得很……”

裴伦手扬起后顿于半空,迟迟未落,最终仍是放了下来。而裴行骋丝毫未有动作。

“孬儿!不过是一德行败坏的妇人,也值得你去出家?”裴伦恨铁不成钢道。

裴行骋于此刻眸光忽有微动,他郑重道:“她是儿的妻。”

裴伦一下顿住,喉中话语滚过几遭,接着便是一掌掴过去,登时将裴行骋打得嘴角溢血。

刘氏以手掩口,方勉强止住惊呼。

裴伦骂道:“给我滚回院中思过。”

裴行骋以手拭去嘴角血渍,再端正地向裴伦与刘氏分别行了拜礼,转身出了厅堂。

刘氏在一旁暗自惶惶,不敢多言。

裴行骋生母早亡,他便一直由刘氏教养。世家之中虽嫡庶分明,但从未有苛责严待之举,刘氏秉性亦是温和,故而她待裴行骋一贯温良。

裴伦复跌坐回椅上,似动了真怒,胸口微微起伏着。

刘氏向裴伦呈了盏清茶,默默小心侍奉着。

裴行骋之事她也不敢多问。左右她也无可置喙。

/

象徵居。

一晌贪欢之后,斗帐内暧暧依旧。

重章裹衾卧于榻里侧,面壁而眠。裴行俭躺在其身旁,仍觉意尤未尽,默默望着斗帐上绣着的卷云纹案好一会儿,便又动作起来。

手方探上衾被,正欲拉开,重章却忽醒了,她低低道:“我有些累了。”

此为真话,重章连夜策马回转淮左,至河东之后因宴席之事亦未久眠,方才欢爱一场,几是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裴行俭闻言,便将手从衾被上撤去,后又靠近,伸臂隔衾抱她,道:“我抱着你,好不好?”

重章未答,似已入眠了。

然软玉温香在怀,裴行俭将头埋向重章颈窝,低低嗅着独为她的气息,以及还有几分应是他的,而由重章沾染上的。

欲念总是无可抑制,由嗅便转为了细碎的吻,他手复探入锦衾,抚摸着她。

成婚三年,他对重章已由初时的浅尝辄止变作而今的食髓知味,甚而,他尤为清楚又是哪一处最是勾人心魄。

锦衾已被夺去,重章怒而抬眼向裴行俭看去,却又被他吻住了。

唇舌侵扰,丝丝晶莹涎液自嘴角溢出,直直流至颈侧。

这是**的本能,他仍不知餮足,手自她腰间移动。

重章身子温软,如玉通透,亦散出腻腻甜香,平日她着衣繁复,这淡淡体香便被掩盖,唯有此时情动,这与生俱来的馨香便溢满帐中。

考完试了。

本来打算重整世界观架构,大修或者重写的,但思索再三还是选择继续写这本。之后更新照旧。[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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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既多兴象(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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