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留斯这边的四个人湿漉漉地到了一条小船上,因为人数众多,船身吃水很深,摇摇晃晃不定。
“我从没听说过【身份】还是可以传承的。”约伯坐在船尾,道。
【商人】接过渔人递过来的水囊,用清水擦了擦脸,将嘴里的血迹也漱了干净。水在大海上是最宝贵的,救起他们的那个渔人小伙子看了看,想到【商人】给出的优厚报酬,还是没敢出言提醒。
【商人】一出手就是一袋金锭,虽然他看起来最狼狈,却好像是最有钱的一个。其余的三个人穿着的衣服跟他一样奇怪,看上去都来自异国,一个是瞎子,一个看起来脸庞稚嫩,一个是晕船的小女孩,实在猜不透他们各自的身份。
【商人】将头发理了理,不一会儿,散乱的额发全被理到了额后,“这个世界上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去了,水下出现的那个怪物,你就没听说过。你对我们又知道多少呢?说起来,你并不像他们那样这么关心能力的来源。”
他用手指蘸着清水,又理了理眉毛,“你和他们认识多久了?”他们指的当然就是芙洛丝和安德留斯。
约伯看了一眼安德留斯,又看看【商人】,“你不用花心思挑拨离间。”
芙洛丝离去后,这边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安德留斯先前就向他展露过无端的杀意,他感受得到,这个人的心很冷,几乎没有道德和情感可言,也只有芙洛丝可以约束他;而【商人】,自不必说,他以全城人的性命为筹码,就是为了吞噬芙洛丝和安德留斯的灵魂。
对这两个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还是说说你怎么从你的父亲哪里得到这个【身份】的吧,我对于你所受的诅咒,很感兴趣。”
“父债子偿,”【商人】腮帮子鼓起了一块,是他正用舌头探寻口腔内壁的伤口,他“嘶”了一声,“这个【身份】并不完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我的父亲接受了这个【身份】之后,承受不了其带来的痛苦,就将这个【身份】早早传给了我。”
对于约伯,他还是乐意多给一些信息的,他接着说道:“也依赖于这种代代相传的特性,索恩家族始终长盛不衰。你这位游医,恐怕也只是听说过我们来自大洋彼岸,富甲一方,但我们具体有多有钱,你绝对想象不到。”
“痛苦,是指某种病症吗?”约伯对钱财不感兴趣,“你父亲将【身份】传给你后,他还能存活吗?”
他们说的是费尔奇尔德王国的通用语,渔人听不明白,只多看了他们几眼。
今天出海,没有捕捞到珍珠,反而带回了几个异国人,村子里的大家估计都会唉声叹气,但如果给他们看那包金锭,他们一定又会展露笑颜。
不过……
他摇着桨,皱着眉头,看向【商人】脚下。
是船太摇晃了,还是他出海太久,被这片海域里海妖的歌声迷了心智?
这个出手阔绰的少爷脚下,有一大团浓黑的阴影在晃动。
阴天,日光稀薄,众人脚下的影子都很浅,而【商人】脚下的影子,黑得出奇,就像有好几重影子叠在一起似的。那影子也不是人形,它太大了,像一座小山,几乎有两艘小船这么大,边缘还有一些触手一样的东西在扭动。
似乎是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那些触手停了下来,纷纷往里缩。
安德留斯转了下头。
他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依赖气流的运动来判断现在的情况。就在刚刚,他感到船上某个人明显吸了口冷气。
芙洛丝还在和他交流,她没忘记安德留斯对约伯的杀意,又警告了一遍:“别对他们出手。”
她很快也想到【商人】那张虚伪的、夸夸其谈的嘴,约伯那一双耳根软得出奇的耳朵,补了一句:“不过,如果你觉得必要的话,可以打晕【商人】。”
这时,他感觉手臂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是多丽丝。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船,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是个晕船的旱鸭子。她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将约伯和【商人】的对话简明扼要地告诉了安德留斯,以写字的方式。安德留斯能回答出本质为何的问题,脑子肯定很灵光,她要把现在的信息尽可能多地分享给他。
每写一句,她就停下来确认问安德留斯听明白了没有。
安德留斯一直点头。
但是很可惜,多丽丝的书写没有带来新的信息。【身份】是不可能以这种方式传承下去的,只有那个声音才能决定什么时候该发出哪个【身份】,该收回哪个【身份】。
【商人】还在说谎。
“大哥哥,你怎么看?你的【身份】是怎么获得的呢?”多丽丝在他的手臂上这么写道。
安德留斯沉默了片刻,也用写字的方式回答了她:“恶作剧。”
多丽丝疑惑地拧了拧眉,摇摇头,又写:“那你的【身份】是什么呢?你也会痛苦吗?”
“秘密。忘了。”
什么啊,看起来根本不想和她讨论嘛!多丽丝很无奈。
她只好自己思考,【商人】的能力明明就很强悍,只要他想,他可以换得世界上的一切。如果自愿剥离这种【身份】,一定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痛苦到超出了一个人可以忍受的极限,才会放弃这种强大的能力。
将这种痛苦称之为诅咒,倒也说得过去。
“对了,上一个问题,答案是什么?”多丽丝又问。
他们的本质为何。这个问题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她不是【商人】,听不到这个答案。
说起来,也真让人意外,她知道芙洛丝姐姐和安德留斯对这个问题感兴趣,而约伯哥哥就对这个问题一点兴趣都没有,【商人】似乎也是。这个世界上对力量的本源着迷的能力者应该是少数。把谜题出给【商人】的这个人,应该也和芙洛丝姐姐、安德留斯是同一类人,会是谁呢?多丽丝费劲地想着。
等等,【商人】说什么来着?
他从父亲那里获得了传承。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他至少在能忍受这份痛苦的年龄,从父亲那里接过了这个【身份】。因为没有父母会将痛苦施加给还未长大的孩子,最起码,她的父母就不会。可【商人】现在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在接过【身份】后短短的几年里,碰巧接触到和他一样有能力的人,碰巧这个人对能力的来源很感兴趣,还提供了“我们本质为何”的谜题……
多丽丝心里有了个糟糕的猜想,这个人不会就是……吧?
她伸出手,在安德留斯眼前试探性地挥了几下,安德留斯一动不动。
如果是他自己提供的谜题,他一定知道答案的,又为什么要作弊呢?那不就相当于故意输掉自己的眼睛、听力和声音吗?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还是说,他在失败里看到了进一步的胜利?
她忽然觉得身体有点冷,不由自主地向约伯那边靠了一点,然而,一只冰冷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
安德留斯的嘴唇一张一合,微弱的气音自唇间发出。他用唇形说:“你,好像很喜欢动脑子嘛。”
说完,他唇角一弯,笑了。
……
芙洛丝面容丑陋,浑身湿哒哒的,黑发又那么长、那么阴森,看上去就像从水里爬出来的一个女巫,一开口又全是叽里咕噜,渔人们听不懂的话,他们更害怕了。
但芙洛丝走过来,亲了其中的一个人一下,这些人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脑子里似乎有个更高、更权威的声音在说话,说的全是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但他们就是能明白那个声音的意思。他们呆呆地张开嘴,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很好。”
芙洛丝往前走,沙滩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公主】的第二能力,王国,已经发动。这个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呆呆地站在原地,给她让路。
从海妖那里,她知道了这里主要的人类聚居地就是这个小渔村。海妖不与人类交往,不知道索恩的事。在这个时代,海妖很惧怕人类,因为它们已有好些同类被人类捉走了。
据说,人类抓它们是为了一种叫做“钱”的东西。
在这些渔民这里,她又了解到,人类之所以抓取海妖,是为了得到它们的眼泪。海妖是活泼、快乐的妖精,它们的眼泪却可以凝成最漂亮的珍珠。有经验的渔民会故意制造出遇难的动静,在海上大哭大叫,吸引海妖前来搭救。
海妖被抓后,大都关在笼子里,因为恐惧和孤独不停流泪,凝出珍珠。那些漂亮的、光滑的珍珠成了渔民们所交的税,成为大城市里贵妇小姐赞不绝口的珠宝。
海妖的眼泪倒映了月光,就成了淡蓝色或者白色;倒映了瑰丽的晚霞,就有了浅橙色、紫罗兰色、血红色、灿金色。它们要是因为喜悦而流泪,珍珠就又圆又饱满,不过用烧红的烙铁烫它们,恐惧的眼泪也一样圆润,而且,个头还会更大。
不过,最美的还是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垂死的眼泪。
如果一只海妖一生都没有掉过眼泪,只有死前落了一次泪,那么,这颗眼泪幻化的珍珠就凝聚了这只海妖所有的生命、情感,呈现出均匀细腻的浅粉色,就像淡淡的血色一样。这样的珍珠有生命、能情感,能让最铁面无情的人也发出赞叹,能让对世界视而不见的盲人也被吸引。
不过这对取珠人的技艺要求很高,要在一瞬间让海妖体会到最极端的痛楚,又要在它流下第一滴泪之后立马咽气。而且,也看运气。
“粉珍珠,”芙洛丝掏出了从【商人】那里获得的珍珠,“是这样的粉珍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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