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普通的白粥润着心肠,此后三天里沈其安只要稍有空闲都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晚上。
一枚硬币被合在掌心,发出“啪”的一声。沈其安循声看去是坐在他对面的祁连。
“还在想?”祁连看着沈其安。
那双澄明的眼睛好像总能捕捉到自己微小的波动,沈其安心里没由来的冒出这句话。
“别想太多,顺其自然。”祁连起身邀沈其安出去走走。
沈其安来到这个世界里不是穿梭在各个居民楼就是待在卫生站,确实没怎么出去转转。
刚走到大厅就见几个人接着电话拿上应急工具,风风火火的准备往外走。
沈其安心里突然一跳,他跑上去和那群人一起边走边问。
“没有突发情况,是南街道小区里有一个老人去世了。”
“但担心出事,我们就跑过去看看。”
“南、街、道?”
“我跟你们一起去!”沈其安来不及和祁连多说,只能匆忙的招招手。
没想到祁连跟上来,一时间车里坐的满满当当。同行的打趣说早知道自己就不来了,沈其安心里沉甸甸的坠着担忧无暇回复,祁连开口应付几句。
那人好像看出沈其安和祁连的担心,详细的说出事发老人的地址。
听到三栋302时,沈其安悬着的心重重砸在了地上,原先还抱着的侥幸心被彻底打碎了。
怎么会是她?
“这是你奶奶吗?”同队人小心翼翼地问。
沈其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简单到甚至没什么牵连的关系,只好随便应下。
“嗯,是我......奶奶。”
手指攥在一起,脑子里乱的像强行塞了许多毛线,耳边是那人说的:“抱歉,节哀顺变。”
沈其安低头看着自己搅在一起的手指,说不上心里是悲伤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
明明几天前还能在深夜做出一锅热气腾腾的葱花粥,怎么突然就......就这样了?
祁连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纠缠在一起的手指终于松开。
小县城的道路很通畅,几分钟就到小区门口了。可一路上从卫生站到门口,沈其安却觉得很漫长。
原本门可罗雀的铁门外今天却站着许多不相关的人,人们聚在一起讨论着铁门里的主角。
“七十多了,也确实差不多该走了。”
“这老太太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咋不见她孩子呢?”
“你不知道!这老太太可厉害呢,把一儿一女都供出去上了大学!”
“结果没想到孩子走出去,自己老了一个人孤家寡人的。平时连吃都是在邻居家!”
“唉果然,孩子还是留在身边好,这大学上了有啥用,连妈都不管了。”
沈其安皱眉厉声无关人员走开和卫生站的医生们换好衣服走进去。房间里的装饰和几天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客厅果篮里的水果也维持着原样,只有果篮旁的总是放着的馒头少了几个。
沈其安缓步走进房间,看见床上躺着一个背过身侧躺的身影。房间很干净,床头上摆着一些多余的被褥。深蓝色的窗帘遮住阳光,透进来的几丝光亮也染上蓝色,照在床上。被子被光照着,看不清是本身就有些陈旧还是被染上其他颜色,床沿下摆着一双稍微有些歪的鞋。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并不难闻。
卫生站的工作人员简单看过,排除一些可能后就将老人抬上了担架。
身体平放过来,沈其安才看见了老人的脸。没有痛苦没有悲伤,眉头松松的舒展开,面色平淡,好像只是睡着了。
沈其安站在一旁,不想妨碍正常工作。视线却好像凝在老人脸上无法移动,直到那张脸被白色的布彻底掩盖。
随着人群要离开时,沈其安看到祁连坐在客厅里一动不动,他走过去才发现祁连看着窗台里的一盆剑兰发呆。
直到沈其安在一旁静静站了一会,祁连才回过神说了声抱歉,起身想离开。
沈其安晃了晃手上的纸条:“没事,坐着吧。”
“我拿到了老太太亲属的电话,在这把电话打了吧。”
电话接通的不是很快,沈其安将老人去世的消息说完后,电话另一头停寂了很久。
“我......我昨天才跟我妈妈通过电话啊。”
“怎么会今天就?”
“为什么啊?”电话另一头声音已经带了些哽咽。
沈其安安慰几句后,那头便控制不住的挂了电话。
午日的阳光洒进来,空气里飘着些细小的灰尘。两个人坐在客厅中,谁也没有说话。
沈其安心里是有伤心和讶异的,谁也想不到一个几天前还能熬夜等他们的人,竟然几天后就去世了,但比伤心和惊讶更甚的是一种怀疑。
一个身体康健没有任何疾病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去世?
沈其安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离奇沉重的怀疑:到底是自己的出现的导致了她的死亡,还是自己只是见证了她的既定的命运?
哪怕沈其安知道生死离别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可他来的这个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到底是这个世界本来就会经历丧尸,还是因为他们来了,所以才会经历丧尸的冲击?
自己到底是那个无辜的过客,还是那个影响一切的唯一变量?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这只是个游戏。
这只是一个游戏,一个被编造的世界。
沈其安在心里一边边重复着这些话,可心里的怀疑却像一张无限扩张的灰白色巨网笼罩四野。
这个世界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自己的经历不是假的,自己的感受不是假的,那晚的葱花粥传到手上的温度不是假的。
沈其安有些颓败的垂着头。
祁连的视线划过剑兰,看到沈其安低头的模样:“生死无法掌控,她走的很安详,也还算幸运。”
沈其安点点头,按下心底翻动的怀疑,抬起头看到祁连望着自己。
尽管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我感觉你比我还伤心。”
祁连的视线再次移回那盆盈盈绽放的浅紫色剑兰,时光好像擦过薄薄的花瓣回到了过去。
祁连已经好久没有再想起那段时光了,直到今天有些相似的情景勾起的过去的回忆。
洁白的病床上躺着一位眸光矍铄的老人,苍老布满褶皱的手和一双骨节分明有力的手紧紧交叠在一起。
“从前我在的时候,我们共同分享时光、生命,
以后我不在了也不会有太多改变,你可以伤心但不要沉湎在过去,
没有我参与的以后,你会走向更广阔的未来。
那是不用被分享,只属于你的日子。”
苍老的手划过年轻的脸庞,擦去温热的眼泪,温柔坚定的说着:
“你知道的,小连。
Zichrono Livracha.*”
“是很伤心,一想到就伤心。”
沈其安听着祁连这句有些没头没尾的话,半晌祁连好似终于彻底回神又开口道:“想到我爷爷了,他没有这么幸运。”
“他生病了,最后在医院离开的。”
两人就这样盯着窗台上郁郁盛开的剑兰,谁都没有再说话。
-
老人叫李彩华,逝年七十三。在结婚的第七年,因为天气原因丈夫出海后再没回来。那时小女儿才四岁,此后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们过日子。李彩华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打过工买过货,最后一个人顶着所有压力办成了厂子,买了房子还将孩子们都供上了大学,走出了这个小小的县城。
厅中站着两个气质和雅的人,两人难以自此的哭着,他们就是李彩华的一双儿女。
沈其安和祁连站在一侧,脑子里还回响着女儿的哭诉。
“我们常常通电话。”
“她总说她过的很好不用我们担心,说自己在这边更舒服,说自己在这边还有朋友,说自己在这里还有很多的放不下,说自己......”
“我没想到是这样的,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如果早知道,我......”
沈其安静静的等着两人慢慢平静情绪,直到抽泣声终于停下来,他递上一包在手里握了很久的纸,说出那句已经不止说了一次的话:“节哀。”
沈其安和祁连陪着他们回到老太太的房子就转身离开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在收拾老人遗物时还发现了一封李彩华留给她孩子的信。
“我一直给你们留着一封信,就是觉得如果那天真的来了,起码你们还能收到些东西,看到我给你们写了段话。
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总想着我要怎么写这封信,想了很久才动笔。只是没想到真正开始写的时候,之前想的很多话又写不出来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终归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要太伤心了,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以后我不在了你们也少一份牵挂。好好生活、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开开心心的过好这辈子。”
“妈妈永远爱你们。”
Zichronó Livrachá是希伯来语:?????????? ?????????
意为愿记忆成为祝福,是犹太教悼念用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