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脱口而出,他心底却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来。
“那好,”郁鸿喘息急促,灌进喉头的冷风让他咳嗽不已,“阿濯来,牵着缰绳。让哥歇会儿。”
“哥!”郁濯惊疑不定,太多的变故把他打蒙了,他看着兄长递来的缰绳不知所措,“哥你没事吧?你受伤了吗!哥我看看,我看看!”
马的速度比起刚才微微慢了些,身后的追喊声愈发清晰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遽然明白过来——
这马载了两个人的重量,夜奔许久,已是强弩之末。
它跑不远了。
“阿濯,你要好好活。”郁鸿见他不接,将缰绳一圈圈缠上了郁濯的手腕,“哥还要你记住——如若真的被俘,你是我郁家人,到死也不能低头。”
“不、不行!哥你放开我,你要干嘛?!”郁濯声嘶力竭地挣扎起来,他想解开自己的手,却始终不可得,“你让他们来抓我!我是个无用的累赘,只会拖你的后腿!”
“死的人理应是我!”
他双眼猩红,颓然哽咽道:“兄长,你不能这样,丢下我......”
他平生第一次,叫了郁鸿兄长。
“我们阿濯,会叫兄长了。”郁鸿伸手揉揉他凌乱的发顶,低低地喃喃,“真想多听几次啊。”
“哥......兄长!从今以后我都叫你兄长!好不好?”郁濯胸腔起伏不已,他的声音被风扯碎了,败絮似的被卷落身后,泪淌下来,没有手可以擦,只好蜿蜒着干涸在脸上,“不对,不对,你别管我了……”
“兄长,你走吧——”
郁鸿不再回话,只深深地盯着他。倏忽,他一把将郁濯推倒,迫使他紧紧贴在马背上,随机狠狠一抽马鞭、纵身一跃——
那山道旁,皆是断崖!
“——哗啦!”
郁濯从温泉池中猛地站起,他不知自己是何时滑下去的,但此刻浑身肌肉都绷紧,他鼻腔灌满了水,方才险些窒息。
郁濯摇摇发昏的脑袋,全身皆被温泉水打湿了,身上热过了头,皮肉泛红,眸中却冷得厉害。
他没有一刻真正放下过仇恨。
郁濯靠着池边,发了半晌的呆,终于活过来似的,喟叹出一口气来。
这地儿也不好,身上暖和了,往事却一幕幕蹿在眼前,以后还是别来为妙。
郁濯透过窗往外瞧,黑黢黢的夜里惟有风声寂寥。他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这么晚了,周鹤鸣酒也当醒了,还不回来么?
门口忽的传来了声响,郁濯的眼里寒意褪去,重新戴上假面。
他早已习惯了人前这样的转换。
周鹤鸣硬着头皮,一把将门推开了,倏忽怔在原地。
——他这门进的不是时候。
郁濯此刻正在热水里头沉浮,见周鹤鸣回来,躲也不躲,站起身来披了件松松垮垮的袍子。
温软的皮肉半遮半掩,雾里藏花般酿着风情。郁濯倒是丝毫不觉似的,兀自摸了把额间汗。
他声音含着笑:“我还当小将军有多忠贞,今晚当真不归了呢。”
“忠贞”这个词被他用在周鹤鸣身上,分明应是很不恰当的,可偏就叫周鹤鸣对号入座,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愤来。
他强撑着呛了郁濯一句:“如世子所言,不过是人前做戏。”
“是么,”郁濯眸色戏谑,似笑非笑地挑眉,他眼下小痣好似汉白玉上坠着的星子,委实扎眼,“我倒不知道小将军这般听我的话。”
“即是如此,怎么不在成亲当晚也听我的?干脆就将我当成他......”
周鹤鸣蓦的抬起了脸。
他眼中晦暗不明,咬牙道:“郁濯,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我得寸进尺吗?”郁濯丝毫不惧地同他对视,四目碰撞间,逼得双方俱没了声响。
郁濯冷笑一声:“我倒想问问,小将军究竟是何时对舍弟情根深种?”
“这同你有何关系?”周鹤鸣皱着眉绕过他上榻,忽的被郁濯一把捉住了手腕。
这人从小长在岭南,不耐煊都冬日严寒,这点周鹤鸣那晚早见识过,可他今夜刚从温泉水里出来,指尖的温热还没褪下去。
窗外隐约传来鹧鸪声,这样安静的雪夜,会将所有动静都放得格外大。
郁濯说:“今夜我可是小将军的枕边人。”
他又问:“陪我聊聊天也不行?”
“云野,你好狠的心。”郁濯说这话时,湿漉漉的发散下来,他一手把着周鹤鸣的腕骨,一手去捞屏风上搭着的帕子,忽的被周鹤鸣伸手攥住了。
周鹤鸣眸色深幽地看着他:“成亲那晚是你说的,我们不过被凑到一块儿,你如今又上赶着做什么?”
“郁濯,你算我哪门子的枕边人?”
郁濯望着他,整个人贴近许多。
蓦然蒸腾开来的热汽,叫周鹤鸣本能地退后一步,郁濯瞧着他窘迫的神色,道:“原是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呢。”
他借着少年人的身位轻轻一探,手上便够着了那块帕子,颇为恳切道:“这样吧,今夜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周鹤鸣一个字都不信。
这人张口就来的本事他早见识过多次,此刻忽然来这么一出,与其信他良心发现,倒不如信他恶上心头,又要将自己逗上一逗。
谁知道他又藏了什么坏心思。
少年人憋着羞恼,松开郁濯的手腕,垂着眸盯住自己脚尖,说:“夜深了,擦干净早些休息。”
郁濯啧了声:“你这人好生奇怪,不愿说时你硬要问,愿说时你倒不乐意了。”
“你比郁涟还难伺候。如此看来,你俩还真算天造地设。”
周鹤鸣哪儿听得了这话,从郁濯手里一把扯过帕子,盖在他脑门上,恶狠狠道:“擦你的头发!”
郁濯的笑声从帕子下面传来,稍有些闷,周鹤鸣再待不下去,转身就往床榻上去。
“躲什么?”郁濯擦着头发,晃晃悠悠地跟过来,“就这么一间破屋子,你逃得了么?”
周鹤鸣回头看他,那帕子垂了一半,好巧不巧,正遮住郁濯右眼下小痣。
房间外是岑寂白雪覆盖着的天地,房间里蒸腾着温泉水的热气,下午时候喝多的酒后知后觉地起了意。
周鹤鸣眼前好似也支上块半透的围屏了,眼前之人藏在屏风后面,半遮半掩——真正的郁濯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抑制不住想象,却又实在看不透,就在僵持之中,他忽然意识到气氛的微妙。
此刻的沉默,着实是有些......不合时宜。
因为这样的夜晚,原本最适合浮生偷闲、共赴**。
郁濯见他还不走,倒是坦坦荡荡地朝人努努下巴,问:“你睡里面还是外......”
这话没能问完,他就忽的住了嘴。
——几滴血顺着周鹤鸣的下颌滴下来,落到厚实雪白的氍毹上,这红同房里的暗色一比,就太饱和,明晃晃往人眼里撞。
郁濯的帕子都险些掉到地上,他瞧着周鹤鸣,半晌方才声音古怪地开口。
“小将军,你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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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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