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昔日威严霸气的帝王垂垂老矣，吊着半口气，抬起的手臂颤颤巍巍。
屋子里跪了一地人，掩面哭泣的嫔妃，床前尽孝的皇子，伺候的太医和内侍，此时此刻都入不了燕皇的眼，他迫切地伸手去够什么，像个讨要母亲关爱的孩子。
“陛下，您想要谁?”
服侍了燕皇一辈子的内监握住他的手，附耳倾听。
老人囫囵念叨着，“云合……云合……”
听清那个名字后，内侍煞白了一张脸，跪在地上哽咽道，“陛下……程小将军已经去了三十余年了。”
“不对。”燕皇虚虚盯着床幔，缓慢摇头，“你们出去，朕一个人等他。”
“陛下……”
“去吧。”
片刻，屋子里的人散了干净，燕皇又唤了一声。
“云合，愿意见朕一面吗?”
程云合破空现身，站在老皇帝床边，沉默地看着他。
“朕知道你会来的。”说罢，不等对方搭话，燕皇自顾自说着，“你恨朕是应该的。世间多嘈杂，朕生性多疑，做不到永远耳聪目明。三十万程家军陈兵关外，势如破竹，只要你想，这支军队是破敌制胜的法宝，亦是改朝换代的隐患，如刀悬头顶，朕怕啊。”
纵使早已猜到大概，程云合心口闷着一口气，只是鼻头发酸，强忍着不露怯，“云合未遇明主，是运势不佳，燕云有陛下，却是国之幸事。”
“云合啊。”燕皇已是满脸泪水，苍老的嗓音愈发无力，“朕知你，十年饮冰，赤子热血，今生是朕对你不住，若有来世……若有来世……惟愿俯身作黄耳，守君清平家宅宁……”
话音刚落，燕皇便没了声息。
程云合跪地，“陛下，走好。”
在其他人冲进屋内的一瞬间，程云合原地消失，传送到江路身边，从背后抱着人撇嘴撒娇。
江路勾唇，反手摸着他的脸，“回来了。”
“嗯，亲眼看见他死了。”程云合声音发闷，“我却没那么高兴。”
“是你太好。”江路又怎会不懂，他叹了口气，“比起大仇得报，你更惋惜燕云失去了一位明君，多年情分无从追忆，云合，人太善良，坏人会变本加厉。”
“你不也是一样。”程云合用牙齿咬着江路的耳垂，“你爸妈都是些什么垃圾，对你差到极点，而你却见不得他们过得不好。江路，我们是一类人，一种让人觉得虚伪的滥好人。”
“嘶。”江路被咬痛，皱起眉推他，“虚伪就虚伪，老子乐意。够了，别咬，别忘了我们来这一趟的目的。”
程云合不舍地轻轻吮吸着，“忘不了，就是很想你，刚才差点想你想哭了。”
江路心口发软，转身亲了他一口，终是没忍心拆穿他。
程云合通红的眼角还没干，就当是想他想的吧。
*
两人拜祭过程家父母，程云合带江路回了侯府。
侯府早已破败不堪，正门贴着封条，两人只能翻墙而过。
比起前院，后院更破乱，所幸现已入了冬，植株枯萎，程云合踩倒枯草踏出一条道，牵着江路绕了进去。
不敢惊动旁人，两个人只好自食其力，废了好大功夫才让屋子露出原貌，院落里的杂草和枯枝败叶清理起来更是麻烦。
桌凳家具已经归位，江路负责屋里剩下的擦洗工作，程云合打算在院子里，清理野蛮生长的野树野草。又见水井已经干了，怕江路渴着饿着，程云合先出去买了点食物和水，回来闷头忙活。
很快，天色黑得看不清楚，江路提着灯，倒了碗水端给程云合。
院子里的野树扎根三十年，哪是那么好对付的。程云合精壮的手臂上多了几道划痕，他仰头喝水的时候，脖颈里淌的都是汗。
江路拧干毛巾给他擦着脸上的血珠，这会儿有点心疼，“先吃点东西，院子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清理不干净。”
程云合嚼着饼，任由江路伺候，“不能不急，娶亲这么大的事，我一天也等不了。”
男人说得认真，江路自然没法让他卸力，“我也是。”
程云合呼吸乱了，他胡乱擦净手，扯过江路的腰，按住人往自己身上凑，“再说一遍好吗，江路?”
江路眸子里像落了星，比此刻的夜幕星河还漂亮，“我也，想跟你成亲。”
程云合低低骂了句脏话，不自觉往前□□着，“床铺弄好了没?”
江路理智尚存，阻止道，“你别乱来，爹娘都看着。”
刚摆上的两座灵牌香烟袅袅，黑暗里明灭的火光好似眼睛。
程云合头皮发麻，骂得更脏。
江路气得踩他脚，“再说脏话，老子踩得就不是脚，直接废了你。”
程云合抱着脚欲哭无泪，“媳妇儿，管撩不管灭，我如果坏了怎么办？”
“坏不了。”江路耳根发红，头也不回地扎进草堆里，“别嚷嚷了。”
折腾了三天，喜堂总算布置完成。没有长亲，没有宾客，一方天地，对影成双。
两人拜过天地父母，喝下合卺酒，就算礼成了。
新婚之夜，程云合握住江路的手，两人坐在床边，竟然一时无言。
程云合吞咽着口水，“江路，我有点紧张。”
连一向云淡风轻的江路也无法幸免，只是故作镇定，“紧张什么？”
“成亲了。”程云合呆呆地说，“不敢相信。”
“我也有些不可置信。”江路说。
程云合另一只手撩了撩汗湿的头发，“下次再办，应该就不紧张了。”
“嗯。”
程云合鼓足勇气，面向江路。燕云喜服讲究，这套衣服是耗费了三个月赶制出来的，穿在江路身上，映得他的脸如桃花粉艳，俊美无俦。
只是看着看着，程云合眼前越来越模糊，眼泪滴落在喜服上，晕开一朵朵暗红。
他这一哭，让江路内心的紧张散了，“哭什么？”
“突然有好多场景涌进我的脑子，跟走马灯一样，都是我跟你发生的事，我们能成亲太不容易了。”程云合语无伦次，擦着泪，“江路，你应该察觉到了，你其实救了我三次。我第二次回到你身体里的时候，差点自暴自弃活不下去。”
“我知道的。”江路摸着他的头，“人一生会遇到许多事，难免会陷进自己的逻辑里拔不出脚，我伸手拉一把，你能自己跳出来，就证明我没有白费功夫。与其困于过去，不如努力挣一个未来。云合，你做到了。”
“是因为你啊，江路。”程云合转身抱住他，“我爱你。”
江路回抱住爱人，“我也爱你，云合。”
“为什么，我能得到你的爱?”
这个问题程云合一直想问，今天的江路太过温柔美好，他必须反复确认对方的爱。
江路坦白，“我是不是从没跟你说过，是你让我一潭死水的生活从平静无波到波澜壮阔。如果没遇见你，我不会懂爱，不会破釜沉舟跟父母断绝关系，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
“不是。”程云合摇头，“江路是强大的，不需要任何人站在他身边。”
江路哭笑不得，怪自己没给够他安全感，哄道，“再强大的人也需要一个精神支撑，神明尚且需要信众，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撑。”
程云合抱得更紧，“两情真，真的可抵岁月悠长吗?”
“真的。”
“那回去之后，我们就去国外领证，带结婚戒指。”程云合摸着江路空荡荡的指根，嚎啕大哭，“还要再办一次婚礼，办一次众所皆知的，请我姐和陌姐证婚，把认识的人都请来。怎么能没有宾客呢？我和江路聘礼齐全，不是私定终身，要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嗯。”
江路眼睛湿润，程云合抱得很紧，他抚摸着对方的背，注意到有件东西从对方袖子里滑落。
“那是什么？”
程云合情绪缓和，从地上捡起那件东西，是一缕红线绑住的头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细看这缕头发长度不一致，一缕稍长一缕稍短，稍长的发粗而黑，稍短的细柔一些。
江路接过，“是我们的?”
“求婚之后绑的。”程云合说，“我等不及新婚夜。”
江路细致地抚摸着发丝，摸得程云合起了火，他按住对方骨节分明的指头。
“江路，该办正事了。”
衣服底下有东西顶起，江路乖乖脱掉外袍，言简意赅。
“办。”
庭院深，夜悠长。
清风明月常相伴，年年岁岁如今朝。
下章回现代~今天母亲节，祝全天下所有伟大的母亲节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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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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