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桥镇有个出了名的余寡妇,整天蒙着脸,在院子里编篮子卖。
她是双桥镇的笑话,茶余饭后,长舌妇们总爱拎出来念上几句,笑话她三两语。
听说余寡妇是个丈夫被抛弃的女人,只因要面子才说自己是个寡妇。
还有人说她是定了亲,还跟人私奔,结果私奔的人反而跟别人跑了,留下她这么一个笑话。
无论是哪种说法,余柒都逃不了一个身份,那就是个不干净的女人。
——
“五十文,拿好了啊。”矮胖的收货郎从怀里掏出那老旧的纹银,用五十文买了余柒编了一车的篮子,比外面买的足足砍了一半的价钱,他还嫌弃给多了,看着余柒手里掂量的钱,颇为不舍。
余柒眉眼淡淡,没说什么,收了钱便关了门。活看这货郎不是来收货的而是来打劫的。
“嘿,晦气!”货郎鄙夷地看着合上的门,啐道:“若不是便宜,那里收你这种女人的东西。”
车轱辘响的声音,货郎走了。
门后的余柒将他的话听了个干净。
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呆呆的站了很久,直到风吹将树上的玉兰花吹落,砸到了她的跟前,她才回神。
她拢了拢蒙着脸的纱布,喃喃道:“编竹用完了,得砍些回来。”
她收拾了地上的残屑,回眼看着空荡又冷清的后院,自嘲地笑笑,背了竹楼,开了后门出去了。
这院子真是空得让活人害怕。
——
河边的洗衣妇大笑:“听说那活寡妇还是秀才家的女儿咧。”
“是吗?”另一个接话:“那读了四书五经怎么还生了这么个脑子?”
“白长了呗。”
众人一阵笑话。余柒的事,被添油加醋早已传遍了双桥镇,说得那是个天花乱坠。
余柒远远听见了,自觉地绕开了些,那些妇人也看见了她,不知说了什么又是一阵大笑。
笑声刺得余柒的心冰凉。她捏紧袖子,她还以为她早就听习惯了。
罢了,争不出什么好结果。
她摇了摇头,往前走是宽广的竹林,这里生了有不少能用来编篮子的好竹
她往里走,来到常呆的位置。
往日无人的地方,躺着一个穿着黑色锦衣的男人,他倒在竹边,脸上苍白,双颊却异常的发红。
俊郎的五官,看着像个活的陶瓷人。
他受伤了。
余柒怔怔地后退一步,双眼发直,渐渐染上绝望的情绪。想到了些什么,她的情绪抑制不住,就要爆发。她低头狠狠咬着唇,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她不停地跑,背上的竹篓刮得她生疼。她跑出出了竹林,大口的喘气。
眼中蓄了泪,她很想一走了之。
“活该!”她大声地骂着自己,左手用力的锤了锤竹干,她抹了眼角的泪,小声的念了一句,“真是活该。”她僵硬地又走了回去。
——
五年前,她十七。
那时她住霜花镇,临近双桥镇,她是秀才家的女儿,琴棋书画学得样样精通。她肤白貌美,细柳腰,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回眸一笑,芳华绝代。
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她却骄傲自持。
“非我所爱之人不嫁”
这句话到后来成了最讽刺她的话。
正正十七岁那年,她从外面捡回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穿白色云纹锦衣,长相舒心,眉眼一派书生之气。
余柒对他这皮相一见钟情。
不管其他,把他从河里捞上来,带回了家里。
他父亲是个善人,虽然不满余柒身为女子把陌生男子往家里带,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
却没想到一救便救了个祸害。
——
“顾玖!”
余柒面颊粉粉,一路跑过来,更粉得动人。
她年芳一十有七,正是活泼的性子。清纯少女的灵动,亮人眼睛。
那名为顾玖的人,正站在一株梅树旁,转身,轻轻浅笑,温润儒雅。
这个男人,就是余柒当初就回来那个书生,顾玖在他家第三天醒了,只是感染风寒,一直在余柒家住着,如今,过去了三个月。已是冬季。
“怎跑得如此急。”顾玖伸手,替正站立在他面前的余柒,将她发上沾的雪抚掉。温柔得让人沉沦。
余柒扬起小脸,道:“因为想快些见到顾玖。”她笑得灿烂。
“呵呵,是么?”顾玖莞尔,他总是这么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他眼里面的柔情仿佛能流出来。
余柒羞涩的看着他,他是那么的美好,他就像神一样是最完美的存在。
十七岁,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心躁动不安。
来年春天。顾玖和家里人通了信,报了平安,却依旧住在余柒家里,美名其曰修养身体。
余柒的父母从不满到欢喜。
顾玖满腹锦纶,进退有度,谈吐不俗,家境了得。
他不明挑的住着,便是有意于余柒。
一家人心照不宣,只等什么时候顾玖上门提亲了。
——
春夜,月下,荷花池边。
“顾玖”
余柒小脸扑红,她被一双手臂圈在亭柱之间。
顾玖低头,似有若无,将碰未碰她的唇,“柒儿。”
喃喃细语,情人的声音总是带着无边的魅力,让心不自觉的变软,变得膨胀,酸涩,暧昧。
余柒眼里沁了水意,润得双眼勾人。
她不自觉地微微抬头,两人的唇就要碰到时,她猛地撇开头,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
“等等。”她喘息道。
“怎么了。”顾玖柔和的抚了抚她的脸颊。
“不应该的。”余柒咬着唇,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要迈出这一步,她都十分羞涩,停下来了。
“嗯,听你的。”顾玖总是这么温柔。
余柒看着他,期待地问:“你会娶我吗?”
顾玖轻声道:“当然。”
淡不可闻,余柒不放心,又问:“当真?”
“当真。”顾玖莞尔一笑。
余柒猛地扑进他怀里,揽住他的腰,“嗯,我信你。”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顾玖的眼神淡得毫无感情
——
同年四月,顾玖接到家书母亲病重,他须赶紧回去。
临别时应承了余柒,一定会再回来的。
余柒的父母担心其盘缠不够,给了他不少银两。
所有人都觉得他会回来。
可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毫无音讯。
余柒的父母心里生了担忧。有些隐约的事,不用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余柒一如既往的在镇口等顾玖。
三个月,四个月,半年过去了。那人依旧未回来。
余父余母叹气比往常更多了。余柒不死心的在镇口等着顾玖。
起初,镇上只是好奇的看看余柒天天在这等。到后来,余柒等待的身影成了人们的谈资。
“瞧见镇口那秀才的女儿没?又在等她的小情郎了哟。”
“嘿嘿,还小情郎呢,小情郎早跑了。”
“哈哈,就这种女人,当初我爹还想上门提亲呢。”
“提亲?别闹了,都被玩得不干净了,哪里还有人要?”
“哈,那不是还有她那未归家的小情郎吗?”
“哈哈,对对对。”
“你们说什么!”余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打得自己的手掌生疼,却不如心疼。
这些话,她第一次听,恼怒,羞愧,屈辱。
她第一次像个骂街泼妇一样和人争论,骂了那些个笑话她的人狗血淋头。
那些人恹恹地啐她一口,不屑一顾,“污秽”
余柒红着眼瞪着他,满腔的话憋在心里骂不出来。
她没有,她没有!
她咬着牙,赤红着脸,满脸泪水回了家。
她才发现,这个家早已不是以前的家。
他父亲愁得两鬓斑白,母亲看她一眼,有些不忍心的神色。
余父道:“柒儿,为父有些话想和你说。”
“爹爹你说”余柒抹了泪,硬着身板上前一步。
余父为难地和余母对视一眼,诺诺地开口道:“今天王叁来提亲了,我和你母亲都,都,都觉得这门亲事可成。”
余柒呆若木鸡,街上的事给了她当头一棒,还没缓过神来,她父亲又给她心添上一刀。
余柒有些不信,她问:“爹爹,你是说那个粗俗,娶了三门媳妇,死了三门媳妇的那个抠门奸商吗?”
她的父母没有回答她。她喉咙紧得不行,身子在发抖。
“为什么?”一句轻而无力地问句。
“你,你可能没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她母亲弱弱道,声音里充满无奈。
他们是书香门第,自有一股傲气,如今被外面的流言蜚语压弯了腰。她父亲更是清高了一辈子,只因她的事,在外人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可是我是你们的女儿啊。”余柒哭道。泪从眼眶滑落,滴到衣襟上。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可你将十八了,再不嫁…”余母也哭了,她还没说完,被余柒打断。
“够了。”余柒心碎,无力道:“我想回房休息了。父母亲也早些休息吧。”
她转身离开,身后父母无奈地叹气压得她身子好重好重。
——
余柒没说嫁,也没说不嫁。
他们自顾自地讨论着,把这门亲事定下,在来年九月。
余柒当不知道,依旧天天在外面等,等那不归的情郎,笑死了镇上的人。
她未成亲的丈夫倒是无所谓,他也嗤笑这个女人,他图的不过是余柒的美色,在这小镇子上倒是数一数二的。等他娶进门,玩腻了再丢也无所谓。
一开始,她听到有人说她,她还会挣扎,还会辩论,还会骂回去。后来,她听多了,麻木了,任他们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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