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彤回国了。
落地陆华,转车莯城,眼前飞过的一幕幕,她都那么陌生。异乡十六年,恍如隔世。她在哭,为羡阳也为自己。
“邹总,羡阳会好起来的。”同行的助理递来一张纸巾。
她回头,接过纸巾擦掉眼泪,说:“会的。”努力对她扯了一下唇。
郁萍知派彦泽来接人,先送她到住所,再带她上医院。郁萍知坐在手术室前的椅子上,正在处理一份文件,见她来合上了笔记本,“坐吧。”
“阳阳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一开口,眼泪就不受控地掉了出来,她的唇干燥苍白,仿佛也是个脆弱的病患。不像那个意气风发的邹总。尽管郁萍知早已经电话告知她具体情况,她还是要再三确认。
彦泽安抚她坐下,给她送来一条毛毯。郁萍知将羡阳目前的情况告诉她,“我问过我爸了,他是闲来无事,带羡阳去长明玩。不过,是羡阳自己提的。”
邹彤笑了。郁萍知看她略带嘲讽的笑,不做任何表态。她的笑意一点点收了。
羡阳对国内不熟悉,她甚至不知道长明是个什么地方,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和她提及,她又怎么会想起要去长明玩?
郁皓轩利用完羡阳,让她一个孤独无依的孩子遭受这样剧烈的痛,却用一句“羡阳提的”将自己的阴谋轻飘飘揭过去。
而作为父亲的郁萍知干了什么?
她抬头朝他看过去。
他担心吗?或许。他会弄清真相吗?一定。他会为羡阳跟郁皓轩算账吗?不,他也在为他父亲开脱。
助理为她端来一杯温水,打断了她的审视。邹彤最后的眼神在逼问他:你真的把羡阳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吗?这样的眼神太锐利,郁萍知感到憋闷,起身走了。
他去吸烟区点了根烟。
令抒隔日在桡山主峰下又见到那位赵叔叔。她过后知道他的名字:赵西觉。迎面撞上,不好避开,她停下脚步同他点头问好:“赵先生好。”
赵西觉问她:“你也一个人来赏花?”
她并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荷花池,道:“随便走走。”
“往这里头?”他指着长廊问。
“对。”
“我方才觉得没意思,出来了。你要是愿意,我们一起去逛一逛?当然,让你陪个老头可能会有些无趣,不愿意也没关系。”
她身旁没别人,加之这个年过半百的前辈慈眉善目,态度也友好,拒绝不了。
她点点头,“我的荣幸。”
两人顺着长廊散步,漫无目的。赵西觉问她郁怀川身体如何,在郁家生活还舒心吗,又问她在兴严工作多久,学了些什么,往后预备去做什么。
“仪然那天说你细心严谨,很适合现在的岗位。他给你开多少工资?毕业后如果不留用,考不考虑来我这儿?”他问。
显然是在开玩笑,令抒笑起来,“危总那天是顺着您的话说的呀,我哪有做好秘书的潜质?谢谢您抬举我,我可不敢去祸害您啊。”
“怎么就祸害呢!”
“我总犯错呀。我几乎每一项工作都需要人带着,导师带我像加倍工作呢。”
“一开始不都这样吗?谁不会犯错?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连成长的时间都不肯给自己了?”两人停在玉水边,赵西觉招呼了一艘小船,邀请她同乘,“我们去山下逛逛?”
“好。”两个人上了船,隔一张小方桌对坐,桌上摆放着随他们一起上来的精致茶点,外面的船夫喊了一声什么,小船晃晃悠悠地启程。
今天阳光很好,竹帘卷起来,窗框外是一幅秘境春山图。
赵西觉谈起:“谁不会犯错呢?我年轻时总犯错,大大小小的错,堆积起来简直十恶不赦,最后被打断了一条腿。”
这是令抒知道的,“可您走路很稳健。”
“很多年了,习惯了。”
“是为什么呢?真正十恶不赦的人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监狱、或者在地狱。”
“我死后应该在地狱。”他说。
令抒愣了一下。
他说这话时淡然,镇定,眉眼带着笑意,不知是真是假。
她不知怎么接收前辈怪异的情绪,于是决定打破这不怎么松快的氛围,“这么说我跟一个坏蛋坐在了一艘船上?”
“我们的确是一艘船上的人。”他这么说。
赵家和危仪然的合作成了,令抒对他说:“合作愉快,赵先生。”
“合作愉快。”
小船走了一段急流,缓和下来他才回答她的“为什么”,“你家在城西有一个商场,你知道吧?”
“知道,很多年了。”
“二十几年前,商场后面有一条小巷,小巷里藏着莯城千百年来的旧事和旧物,莯城真正有意思的去处就是那里。不过现在那里被你爷爷拆了。”
“我出生前就拆了,我没见过,不过有听说过,那里的人们全都往南搬迁了两公里,可是小巷没有了,散了很多人。”
“是。就在那条小巷里,巷口有一家花店,花店旁有一家书店,花店只卖假花——口号是‘假花换真心’,书店只买旧书——‘旧书’也是‘救赎’。我们很爱去那巷子,不是去巷口,是去巷尾的小酒馆。你父亲知道那个小酒馆,你回去可以问问他,他也是常客,是贵客,只是他不喝,他身体不好,喝不了。”
令抒静静地听他说。
从二十三年前的谷雨那天开始,有个姑娘常常坐在巷口的书店里读书,偶尔她会到隔壁的花店买一束花,放在脚边,坐在书店门口给人作画。她画得并不是很好,所以不收钱,路过的老人小孩、青年眷侣都喜欢那个温柔的姑娘,拿着她的画兴高采烈地为她做宣传,她无心经营,却渐渐有了名声。
有一天,一个青年人被他的女朋友拉着去画肖像,他一开始极不情愿,是女朋友再三央求,他方才同意。可到了那里,却对温柔的女画家移了情。青年回去就跟女朋友分了手,他给了有史以来最阔绰的分手费,很迅速地打发了她。他第三天自己来到那个女画家面前,要她给自己画一张比任何人都帅的肖像,女画家对他说:“我能力有限,画不出最帅的样子;你也不是最帅的,我画过更帅的。”青年不乐意了,追问是谁。女画家却问他:“你还画吗?不画就走。”青年当然要画。
后来的每一天,青年都早早地来巷口抢占第一个机会。姑娘身边从此多了一束假花。他们渐渐地成了朋友,姑娘后来对青年敞开心扉:我在等一个人,他不愿意见我。青年说:“那人就是你说的比我更帅的吧!”姑娘说对,就是他。她笑起来像天上那颗八分圆的月亮——八分圆,两分缺。青年笑了笑,“你等到他了吗?”姑娘说:“我还在等,也许等得到,也许等不到。”青年哈哈大笑,“你是翠翠吗?”
“后来呢?”令抒问,“姑娘等来她的傩送了吗?”
赵西觉望着她。其实那张脸已经完全模糊了,看见她仿佛才清晰了点。他只对那个姑娘坐在巷口的侧影有印象,只对这个故事的发展了如指掌。它融进了他碎裂三次的骨头里,这一生都忘不掉。
“没有,始终没有。她等来了她的恶魔:那个青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是个确该下地狱的混蛋。”
令抒后背一阵寒风刮过,她蹙了蹙眉,一口闷了一杯热茶。
赵西觉看见她额头渗出的细汗,“小巷尾有一家说书的,他很爱讲这些爱情故事,从《诗经》到《啼笑因缘》,从《孔雀东南飞》到《呼啸山庄》,都有,不过他偏爱张恨水,常常一讲七八个小时,我们通宵听。这个故事是他搬走前讲的最后一个。他说讲了一辈子别人写的故事,讲讲我自己写的吧。”
“听起来太真实,像是他的亲身经历呢!”
赵西觉笑了笑。
正在这时,令抒手机响了。
来电是郁萍知。
令抒担心郁萍知此刻的心绪,不能随便挂断电话,跟赵西觉道歉,“赵先生,我到外面去接一下电话。”
“去吧。”
“谢谢,”令抒起身出去,“喂,怎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羡阳还好吗?你有好好休息吗?”
“她还好,稳定一些,”郁萍知说,“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怕你被你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老板欺负,也怕你胡思乱想。”
“他没欺负我,那天跟你说他向人透露我是郁家人后也没有出格的事,你放心吧。至于邹彤,我不会胡思乱想,羡阳受伤了,她怎么会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呢!”
“你还挺会思考的。”
“当然,我又不是笨蛋。”她看一眼他给她发的几条消息。
第一条:你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
第二条:抒抒?
第三条:还回家吗?
第四条:还要我么?
第五条:不要了?行。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当面说。
令抒忍俊不禁,“哎你别生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山里信号不好,我还在深山呢;不过我道歉,我在听故事,听入迷了,没听见手机响。”
“听什么故事?”
“我在荷花池碰见了赵先生,他邀请我一起,现在我们坐船正往山下走。”
郁萍知沉默片刻,问:“赵西觉么?”
“对呀,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感觉结局不大好,令人悲伤。不过好在是虚构的。大概是赵先生怀念那条充满烟火气和历史感的老巷吧。哎,你怎么知道是他?”
郁萍知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又是一阵沉默,“那天见过。”又问:“是他主动邀请你?”
“对呀。他挺有趣的,伤春悲秋的半百老头。”
“行,那你们玩,结束了给我回电话。”郁萍知和令抒挂断电话,又给彦泽去电,“去问一下,兴严和赵家近期是不是有什么合作。”
他弄死危仪然的心都有了。
复更,先找找感觉~后续可能会对一些内容进行修改[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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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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