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要看细雨熟黄梅

“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

“梅四娘这盘棋下得真大,她倒像早有预料,竟能等到冬雪消融,黄梅将熟。”

“她一个女子,哪有这等远见,不过是碰运气罢了。”

得方氏兄妹助力,又赶上范氏击鼓受刑,《寒窗记》一经问世,便被争抢一空,亦使洛阳为之纸贵。

如今不足月余,已是千金难求。

而这短短二十余日,只够当事人范锡勉强捡回一条小命。待他清醒之时,科举这条路已然堵死,再无半分回旋的余地。

那卷《寒窗记》,是栖影带来的。范锡在病榻中一气读完,只觉大彻大悟,彻底断了念想。

前路茫茫,希望浩渺,倒不如借三尺白绫,了断尘缘。

“范希微,你给我滚下来!”

栖影破门而入,飞刀斩断了梁上的白绫,将范锡重重摔落在地,身子撞到桌脚,茶壶翻将下来,落得满地残骸。

“你的命是我和刘大公子捡回来的,谁准许你死了!”栖影拾起飞落的匕首,冲到范锡面前,拎起他的衣领,横刀怒目道,“你要是真想死,我来成全你!”

刘晦紧随其后,冲了进来。他见势不妙,快步上前,挡在范锡身前:“栖影姑娘,你冷静一点!”

“你让我冷静?该冷静的人是他!”栖影气道,“我们花费那么多银子给他请郎中,好吃好喝供着他,好不容易换回一条小命。他倒好,竟然想寻死!他对得起谁?”

“我本来就不想活了,谁让你们救我的。”范锡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眼神晦暗,全无生气,是一心寻死的架势。

“好好好,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栖影怒气冲冠,一把推开横在二人之间的刘晦,俯身持刀,一寸寸逼近范锡的脖颈,“信不信,我现在就了结了你!”

刘晦被栖影推倒在地,手掌划到茶壶碎片,旋即见了血。他慌忙起身,顾不得手伤和男女大防,张开双臂,趁栖影不备,将她揽起入怀,随即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低声劝说:“他头脑不清醒,你是个明理的,和他较什么劲?”

栖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听得此话,勉强镇定下来。她挣脱刘晦的怀抱,冷哼一声,回身坐在长凳上,将头扭到一侧,不再看如烂泥般摊在地上,恼人的家伙。

刘晦一边安抚栖影,一边轻轻抽走她手中的匕首。他走在范锡面前,半蹲下来,将匕首双手呈上:“范公子请便。”

栖影知道这招是激将法,便任由他做。

范锡精神涣散,抬起那双茫然的眼睛,望向匕首。他伸出僵直的右臂,颤颤巍巍,缓缓靠近,直至指尖与冰冷的刀刃相触。

滞了一瞬。

忽而如发疯般,一把握住匕首,撤回身前,反手架在脖子上。

双眼红得发狠。

栖影轻呼一声,猛然起身,却被刘晦按回长凳。

她有些慌神,死死抓住刘晦的衣角,屏住了呼吸。

眼看着范锡的颈部被划破,渗出鲜血,栖影终于按耐不住,正欲再度起身。

却见一道寒光闪过,迷了双眸,接着听得咣当一声,再睁眼,匕首已应声落地。

悬着的心,终于也随之落到实处。

栖影长舒一口气,偷眼瞧向身侧的刘晦。

原以为刘晦如此拦着她,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必然是一派胸有成竹的淡然之色。没成想,他本就白皙的脸庞,更添惨白。

比之大病未愈的范锡,也好不了多少。

刘晦松开按在栖影肩上的手,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心正隐隐渗血,将对方的衣肩染得一片狼藉。

栖影并未察觉刘晦的异样,她见时机已到,起身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量,让自己显得有些气势:“我晓得你心中有诸多苦闷,以为今日断了科考之路,便再无出仕的可能。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世间也许并不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匕首一落,自戕之心便绝。

范锡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他也怕死,也想走下去,可若不是实在找不到生路,又怎会想要一死了之:“请姑娘明示。”

栖影见对方虚心求教,语气也软了下来:“本朝虽以文治天下,不尚武功。但开国至今,边关战事从未间断,因军功临朝者也不在少数。你生的高鼻深目,体格健硕,看上去全然不像刘大公子这般文弱,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机遇呢。”

范锡眼前一亮,怔怔地坐在原地,半晌未再开口。

刘晦见对方有所动摇,便知已然功成,若再多说,只恐适得其反,忙换了一只干净的手,偷偷扯了扯栖影的衣袖,示意她适可而止。

栖影了然,对刘晦眨眨眼,以使他安心。然后挺起胸脯,解下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在手上掂了掂:“这二十两银子,是我以一分的利钱,从钱庄支取的,就当借你的盘缠了。今后,你是归乡还是另谋出路,都与我无关。但你须得在三年后,连本带利把银子还给我。”

语毕,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范锡:“这是借契,你若同意,便在上面签字画押。”

……

直至离开客栈,刘晦的脚步还是虚的。回想今日种种,当真惊险万分,若只他一人,恐怕很难处理得这般妥帖,他由衷谢道:“今日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刘大公子越来越有人情味了。”栖影笑着打趣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轻快。

经此一役,刘晦对栖影的调侃已然习惯,甚至可以做到充耳不闻:“晚些我派人把银子和利钱给你送过去,你尽早还了。他这一去,前途未定,这些银子怕是讨不回来了。”

栖影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公子不必破费,银子是我自愿给他的,讨不回来就讨不回来吧,权当做善事了。”

“那怎么行呢!”刘晦忙道,“你一个小丫头,要做多少年的工,才能还得清这些银子啊——”

“刘大公子也忒小瞧人了,我可是梅府的一等丫鬟,月钱并不少,这点银子用不了多久就赚回来了。”栖影高扬着脑袋,满脸的傲气,活像一只骄傲的雀鸟,“况且,这银子也不是借来的,是姑娘赠我的。那借契,也是姑娘让我拿来诳他的。我本来觉得没这个必要,反正也不准备要回这些银子,直接赠与他岂不是更便宜些。但姑娘说,他是个读书人,自视清高,不会平白收下我的银子。而且,借契也是一种牵绊,让他有了目标,才能走得更长远。我想想也是,便照做了。”

“是梅四娘让你这么做的?”

刘晦想起栖影方才对范锡说的那番言论,确实像梅如霰一贯的说话风格,但是……

“我不信!她一介商人,最会权衡利弊了,怎会大发善心!”

“你是不信,还是不愿相信?”栖影洞悉一切,直接戳穿了刘晦。

“我……”

“你对我家姑娘成见太深了!宁可相信我这个小丫头愿意倾尽所有去救济一位素不相识的落魄举子,也不愿相信我家姑娘有善心。”

“不是我不愿信她,是她素来的所作所为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刘晦反驳道。

“你再这样编排我家姑娘,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栖影的好心情被破坏得彻底,她不愿再与刘晦理论,心里堵了一口气,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栖影姑娘!”刘晦惊觉自己的语气有点重,颇觉懊悔,忙抬脚追赶上去。

栖影走得很快,刘晦追了一路,眼看就要赶上了,却见对方突然停住了脚步。

刘晦不觉也放缓了脚步,轻轻走上前,试探性的,又小声唤了一遍:“栖影姑娘……”

栖影并未回眸,仍是背对着刘晦,低声问道:“你的手伤要不要紧?”

她的视线落在肩上,那片斑驳的血迹中。

“我没事,只是擦破点皮。”刘晦忙回道,下意识将受伤的手拢进袖口。

“对不起啊。”栖影的语气里添了些许歉意,“我方才一时情急才推了你,不是故意的。”

刘晦当然知道栖影不是故意的,也不曾怪她。

他忙点了点头,忽而又意识到她背对着,看不见,随即补充道:“我知道。”

栖影没有立即接话,沉默了许久,才又说:“我家姑娘是好人,你不要再误解她了。她是这天底下待我最好的人,你若和她意见相左,我必然是要站在她那边的。”

“我知道。”刘晦轻声回道。

她不说,他也知道。

她说出来,他更觉,她是一位真诚的姑娘。

他们都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那是暮春时节,繁华落尽,寒气消散,最是一年好风景。

刘晦仰头望去,却只剩满目凋零。

往年的春日,他都与二三友人赋诗品茗,踏春赏花。近日经历了太多变故,竟不曾偷得半日闲暇,赏一赏这无限春光。

春光,已然逝去。

而这无关己身的变故,却使他如受当头棒喝,豁然开朗。

只觉,今是而昨非。

“我以后,不再议论梅四娘了。”刘晦郑重道。

“当真?”栖影闻言忽得转身,满眼放光,“你没有哄我?”

“当真。”刘晦又道,“我可以不再对她抱有成见,但我依旧无法认可她的所作所为。”

“我家姑娘不需要旁人的认可,她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栖影不以为意,“你只要放下成见,就足够了。”

“只用……放下成见吗?”

刘晦心有疑惑。

他觉得,栖影口中的梅如霰,和他眼中的并不是一个人。

“是的。”栖影补充道,“放下对女子的成见。”

“好。”刘晦应道,“我试一试。”

“我知道这不容易。”栖影笑道,“我也会和你一起,试着放下对男子的成见。”

他们都不是轻易许诺的性子。

却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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