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直在

“不讨厌,那就是耳耳想和我有什么喽。”

陈喆身子微微向前,一点,一点,靠近那枚勾起的弯月,漆黑的眼像伞,抵住了温润如雨般的笑意。

周珥一时无语凝噎,她想往后退,可是才稍稍往后倾分毫,银链就会更加发狠地嵌入皮肉之中。

“不是,陈喆,你先放下好不好。”

那声“吉吉”她难以再叫不出口。

眼前的陈喆让她感到十分陌生,仿佛之前他们相处的九年是一场梦。

梦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那个漆黑夜晚里的光,就这样轻飘飘地,碎了,灭了。

她想不明白。

那个夜晚里的光似乎被找到了开关,只是轻轻碰了下按钮,光便消失了,黑暗骤然降临,仿佛那束光从未来过。

那个按钮似乎还是她发现的。

她亲手杀死了光。

亦或许,那本不就是光,只是一场皮影戏,皮影人发现自己所处世界的荒谬,努力探寻打破戏剧的方法,当她发现的时候,却发现这也是一场戏。

而这场戏到此终止,她不需要再继续表演,所以她被丢弃在废旧的箱子里,困顿在不见天日的囚笼里。

周珥不觉将脚往后一挪,触碰到了冰凉的横梁,刺骨的寒意像是见了火的蛾,疯狂地网上扑去。

现在还是下午,七月宁安的太阳已经毒辣,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可是,周珥觉得自己身处黑夜。

恰似那一晚的夜。

她该怎么办?

这回她没有什么机缘巧合的光拯救她了。

好像……只剩她自己了。

她曾经看到过一句话,孤独是强者的一种勇气,可她不是什么所谓的强者,孤独于她,只是一个无奈之举。

也正是她不是什么所谓的强者,所以她现在能利用的只有那一具瘦小的身躯。

那张脸离她越发近了。

从小卖铺远处的匆匆对视,到街边并行,嬉戏玩闹,到……现在。

那副鼻梁之上的金丝眼镜早已摘下,漆黑的瞳孔**裸地暴露在空气中,慢慢地,慢慢地,往前,往前。

鼻息迫在眉睫,漆黑的目光刺破空气,黏附在她的肌肤之上,从上到下,一分一毫地被黑夜吞噬。

她的唇已经僵硬,她的眼已经恍惚,她的耳……已经被摘下。

她想要逃离,想要大喊大叫,想要抓起手机,可现实只会把她拖回来,对她的求饶,她的抗拒进行惩罚。

而且她早已没了这份勇气。

难道淮阳小学后巷里,那位姓韩的女生没有挣扎大叫吗,可即便她死了,还是会有人说是她的错,毕竟啊“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洁身自好的话,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的皮肤裸露的面积愈来愈大,身边的人常夸她皮肤白,可是现在,她的皮肤怎么是黑色的,和夜的颜色一样。

这是她人生中不可避免的一关吗?

是的吧,小时候躲过的一刀,会在她长大后,自以为一切在变好的时候,在她开始感受并接受身边美好的时候,从背后狠狠地刺入。

一滴清泪缓缓地凌迟着她的脸庞。

“咚咚咚”

那副愈发狰狞的笑终于褪下,陈喆不耐烦地松开手,食指放在嘴唇上,摆出一个“嘘”的手势,唇缓缓蠕动,周珥当然看懂了是什么意思——不要说话。

陈喆调整了一下状态,过去开了门。

却发现门外不是周爷爷,而是他最不想见,又最想见的人,韩则彦,一时间眯了眼。

“哦?韩同学有何贵干啊?”

韩则彦见开门者是陈喆,想往房间里瞧,可门缝狭小,完全看不清楚里面的样子,心顿时像浮在水面上一般,隐约之中好像猜到了什么。

“我来找周珥,看到你在这,就知道周珥肯定在啦。”韩则彦想要推门而入,却发现门被陈喆紧紧卡着。

“怎么不让我进,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韩则彦敛起了笑,冰冷的目光刺破时空,折射到九年前的淮阳小学后巷中。

可归到底,韩则彦如今的力量更胜一筹,门在短暂的僵持下,最终被推开了。

周珥卧在床上发着抖,淡蓝色衬衫仓促地披在身上,扣子乱七八糟,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连一颗,却没有发出半点呜咽的声音。

陈喆“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笑着,“怎么你也想加入?”

“你他妈的混蛋!”韩则彦一把推开陈喆,冲进去用被子裹住周珥。

薄被罩住了不停起伏的身躯,却罩不住那小心喘息的心脏。

“啧,看都看过了,盖住有什么用?”

肇事者在一旁狂欢,受害者在塌陷自责。

九年前,他来晚一步,在淮阳小学后巷里,他没能护住他的妹妹。

九年后,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偏棕色的眼不再是沐浴在阳光下的柔软的海沙,而是汹涌的海浪裹挟着泥沙,想要铺天盖地地“申冤”。

周珥把头埋在床单上,空气中的剑拔弩张早已感知,但是,她好害怕。

她好害怕她会是第二个后巷女孩。

她没有那个后巷女孩的勇气。

她想活着,但她也不想被他人诟病,成为他人的饭后谈资。

是的,她处于晴雨的分界线。

晴天明媚,但是过于炽热。雨天凉爽,但是过于潮湿。

她只想缩在分界线处,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周珥拉了拉韩则彦的衣角,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韩则彦抑住自己的情绪,俯下身子听她说话。

话语仍是含糊,但是他听清了。

“不要告诉任何人,求你了……”

受害者在向愤起者哀求不要公开肇事者的罪行,而肇事者在向愤起者扬眉挑衅,甚至想拉愤起者下水。

陈喆并没有去听周珥在说些什么话,因为他很清楚,周珥是不会让今天的事传扬出去的。

“啧,还没做完呢就被你打断了,要不要一起来?”

他变得好陌生。

周珥以前靠近陈喆,总觉着离他虽然很近,但他总让人捉摸不透,像是隔了一层雾,而现在雾散了,露出里面的一副青面獠牙。

她听不清周遭的声音,只觉着似有污水灌了耳。

韩则彦目光狠厉,“你他妈最好快滚。”

“怎么,这么小气,要一个人独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道理,韩同学知道么?”

一腔愤懑再也压抑不住,韩则彦三两步走向陈喆面前,一把扯住陈喆的领口,冷声道:“再不走我他妈弄死你。”

陈喆拍了拍扯住领口而紧绷的手,嘴角漾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怎么弄死我,开车撞死我还是把我从这楼上扔下去?哦,这是二楼,摔不死,顶多半残,还是开车撞死我吧。”

“哦也不对,高中生不能开车,还是拿刀捅死我吧,记得处理指纹,那儿,正好有个可以给你背锅的。”陈喆指了指床。

“这么多方案提供给我,还真是谢谢你啊,一定挑个喜欢的送你上路。”

“不必多谢,是要现在弄死我吗,不是的话,那我还是先走了,”陈喆突然凑近韩则彦的耳朵,“聋子还是很好玩的,听不见外界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露出的那副表情,啧啧。”

韩则彦沉默片刻,倏尔开口:“你都是这样想的?”

“都?你知道了什么?”陈喆眯了眯眼。

“嗯?还有什么?”

韩则彦手上的力松了松,陈喆后退一步,呲得一笑,转身离去,“没什么,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至于这个,留给你了。”

韩则彦……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哦,韩亦歆。

有意思。

韩则彦望着远去的背影,目光逐渐平静下来,瞳孔有些发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着背影消失在楼梯底下,韩则彦才缓缓缓过神来,轻轻地关上门。

“小耳朵,你怎么样了?”韩则彦拾起书桌底下的助听器递给周珥。

薄被似是着了凉,仍是不停地发抖,将瘦小的身子裹得更紧,从薄被里嗡嗡地发出些碎碎念:“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小耳朵,是我。”韩则彦蹲下来仰视着小小卷成一团的薄被,放着助听器的掌心往上抬了抬。

琥珀色的眸失了焦,唇颤抖着发着音,“不要……不要……走开……”

韩则彦盯着蜷成一团的周珥,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这一次,他还有机会。

韩则彦轻轻地把助听器整齐地放在床上,去书桌上找了张草稿纸和黑笔,笔唰唰地动着。

“啪嗒”一声笔横躺在书桌上,韩则彦拿着纸托举到周珥面前,可一靠近,薄被团得更紧。

韩则彦无法,他知道她现下的害怕,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将纸面朝着她放在床上,又从口袋里拿出两块巧克力压在上面。

知道她听不见,可嘴上还是忍不住说:“别害怕小耳朵别害怕。”

周珥没再说话,只是躲在被窝之中,只留得一双无神的眼在外。

楼下传来动静,是周爷爷回来了。

”我知道你应该想单独待着,周爷爷回来了,我先出去帮你找个理由,”顿了顿,韩则彦把纸又往前推了推,又开口,“你不要冲动,生命……可贵。”

韩则彦缓缓离去,周珥掩了掩琥珀色的眸,喉咙里不经发出一声“嗯”

目光又落在了纸上,上面的字迹隽秀,紧急之下所写没什么飞扬的文采,却处处透露着关心。

『周珥:

现下你心中害怕是必然,我不知他为何会这样对你,但我知道你是没有错的,从来都不应该有受害者有罪的说法。

而我会尊重你的想法,不会与他人提起此事,但是,若有什么坏情绪爬进你的心里,你可以与我说,我帮你赶出去,你可以信任于我,而Trust Conquers Darkness。

这几日我会常来,当然,若是你不想见我,你可以给我发个消息,但,我会一直在,你也要一直在。

韩则彦』

纸的下端还画着一朵小雏菊。

而雏菊常再逆境中绽放,因而花语是坚强。

周珥从小喜欢植物,当然知道其中意思。

她也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可是,她好像有点做不到。

她好失败……

她能做的,好像只有苟延残喘了吗?

周珥的目光平静如深井,瞧着久了,隐隐约约却感受到似乎混杂着一丝微薄的狠厉。

当然不,被人欺负了要报复回去,这可是他亲手教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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