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栖城的季夏。昨天傍晚就开始下雨,直到今天凌晨才将将停歇。早晨的太阳还没有那么强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
大概是被晃到眼睛,一只手从床上的白色鼓包中长出,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随后房间内重归平静。
半小时后,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平静。
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鼓包对其置之不理,显然不太想理会,可仗不住打电话的人锲而不舍的精神。
终于耐心告罄,在铃声不知第几次响起,手臂再次从鼓包中长出,精准薅住手机,也没看是谁,盱尊降贵地接通电话。
“喂”嗓音是沙哑的,语气是不耐烦的。
“喂什么喂?我是你爸!”嗓音和语气都是暴跳如雷的。
“哦,听出来了,那您有什么事吗?”
鼓包终于进化,勉强从床上坐起,算是认真的回应了他爸的怒火。
“还好意思问我有什么事!小兔崽子一声不吭就跑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你几个意思?”
听听这愁怨的语气,季司差点以为自己是始乱终弃的渣男,而不是离家出走的儿子。
“你现在死哪去了?什么时候回来?钱够不够花的?”还没等季司说话,季峰又发了一通连珠炮。
“现在在栖城,大概出成绩之后回去?钱够了。”季司一一回答了他爸的问题,自认为还是很负责且认真的。
“小司,你和爸爸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妈妈离婚你不高兴?”季峰突然放软语气。
季司笑了,“怎么会,你俩离婚对我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而且,对此我很高兴,特别是替你高兴,我恨不得放炮庆祝呢。”
“你……”季峰还想说什么。
“唉,一大早就说了那么多话,好累啊,吃饭去了。”季司及时打断。
季峰的最后一句话就这样被季司掐死在手机听筒里。
把电话挂断后季司又躺了回去,这段时间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浮现。
高考结束的第一天晚上,爸妈就向自己坦明二人已经离婚多年的事实。季司却对此很平淡,好像就在意料之中,接受的过程就像喝一杯白开水顺畅,令季峰廖颖不禁怀疑季司是不是早已知道二人离婚的事实。
不过季司的态度也让二人松了一口气,如果季司像三岁小孩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肯让他们离婚,那才不好收场。想到这里,季峰不禁觉得儿子果然是长大了,比以前懂事许多。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比以前懂事许多的季司带上他的所有个人财产,一人一包一行李箱,一声不吭坐上了前往栖城的飞机。
第二天,欣慰的季峰想要与听话懂事的儿子商讨关于离婚后他和谁过的问题,可屋里屋外没找着人,打电话也总是显示关机。
把季司的朋友问候了一遍,也是一无所获。
可谓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等到季司取得联系时,季司已经在栖城的酒店睡醒一觉了。
在被季峰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季司在栖城待的更心安理得。
高考结束,百病皆无,宜四处乱闯。季司本来打算把栖城能玩的地方都玩一遍,以释积压心头多年之压力。然而旅行计划却在昨天戛然而止。
原因无他,很朴素很现实——他没钱了。
是的,没钱了。
上学期间,季司成绩一直很好,奖学金每年都能拿到,寒暑假他还会给初中生小学生做家教,陆陆续续也攒了点。数字虽小,却也可观。
季司守财奴一样守了这些钱那么多年,出去玩一趟像放款,散尽千金,兜里已经不剩几个子儿了。
不过是高考结束出来散个心而已,怎么就变得一贫如洗了呢。
还好,起码回去的路费还是拿得出手的。季司这样安慰自己。
离家出走的儿子远走他乡,中年老父力不从心心慌慌,季峰虽然对季司不打招呼的行为很暴怒,其实还是很挂心这个从小便缺少父母关爱的儿子的。
甚至担心儿子在外被歹人威胁交不出赎金,多次往季司的卡里打钱。
对于来自季峰的远程援助,季司暂且表示分文不动。
一贫如洗的季小司同志坚持如非必要坚决不接受来自季老峰同志的扶持,坚持走自力更生道路。
他决定要找一份包吃包住的体面工作,让他能够在成绩出来之前体面的活着,再体面地回家。
季司艰难的从床上爬起,十步作一步的来到洗手间,开始整理自己目前不那么体面的形象。
镜子里的少年皮肤白净,眼睛因为通宵熬夜显得有些肿,微微眯着,眼下还有两片不那么明显的青痕,看着好像还没睡醒(其实也没睡醒)。
细软的头发在一夜的揉搓扁圆下变得蓬松。头发很黑,像一块柔软茂密的黑森林。
即使是这样一幅有些邋遢的形象,却仍难掩少年人与生俱来的蓬勃朝气。
季司臭屁的在心里暗暗称赞自己的帅气,低头开始洗漱。
等到季司收拾完下楼,已经有十一点了。
早饭变午饭,成功省下一顿饭钱。
打开酒店的大门,风裹挟着热浪迎面而来。
栖城的夏天本就闷热,下过一场雨后在原来的程度上更是变本加厉。艳阳高照,路两旁的柳树更显葱茏,知了藏匿在树荫里嘶鸣,嗓音绵长。
季司在柳树荫下晃着,胃部的空虚不断叫嚣。
近视六百度还不带眼镜的半瞎子季司在看到街角好像有家早点铺后,不管不顾地就钻进去了。
所幸早点铺真的是早点铺,正午时分也还在营业,他没有扑空。
季司买了两个奶黄包和两个肉包,并没有逗留在店里,而是坐在门前柳树下的花坛边沿,在手机翻着刚才在早点铺加的微信群。
季司买包子的时候问老板知不知道街上哪家店要招工,老板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墙上贴着的二维码。
微信群名叫云浦巷生活圈,里面的内容涵盖方方面面。从新店开业,到猫狗丢失启示,再到相亲,可谓是应有具有,一应俱全,对季司这个准备在本地打工的外乡佬来说可谓是友好。
奶黄包和肉包被分开放在两个袋子里,季司先解决完手里的奶黄包后,伸手去拿被他放在腿边的装着肉包的袋子,然而并没有意料中的触感。
取而代之的是掌心毛茸茸的温热。那片温热在季司掌心动了动,随后一片湿热溜进指缝。
季司浑身过电一样立马坐直,反手就把这只毛茸茸提溜起来举到眼前,随之眼前一亮。
勉强能看出来是一只三花猫,之所以勉强是因为它身上实在太脏了,白毛都成灰毛了,像是出去挖煤回来的,烟灰色的眼睛湿漉漉的,显得很无辜。
小猫一点也不怕生,被人抓住了也不害怕,甚至舔掉了季司手上的豆沙馅。
季司这才想起来那两个肉包的存活,转脸一看,果然,肉包已经被吃的渣都不剩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饿的时候,连猫都会和你抢饭吃。
但是猫奴季司并不会因此恼怒,反而把小脏猫抱到腿上。
“你是从哪里挖煤回来了吗?”季司用手指挠挠它的下巴,小猫被摸得很舒服,仰起脖子,眯着眼睛,嗓子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要不要我养你啊?虽然目前我也快吃不上饭了。”
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小猫在季司腿上翻了个身,朝季司露出自己全身上下唯一还算干净的肚子。
季司理所当然的把手放在上面。
穿过树叶的阳光打在小猫身上,季司看到小猫脖子上好像有什么闪了一下。
是块金属片。
金属片一面刻着持竹间,下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另一面是起司两个字,字体是瘦金体。
不出意外起司应该就是这只三花的名字,那持竹间是什么?
“那我现在是不是就该联系你的主人把你送回去了?但你还吃了我两个包子呢,打算怎么还我啊。”小猫还窝在季司腿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别以为听不懂我说话就可以逃避了,我这就给你主人打电话,让他来赎你。”季司掏出手机对着吊牌输入号码,确认一遍后便拨通电话。
忙音响了很久,就在季司以为要挂断了的时候才接通。
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对方还没来得及说话,季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确认了小起司的性别后率先出声:“你儿子在我手里。”
起司很配合地“喵”了一声。
一话毕,两厢静默。
季司以为自己声音太小,对方没听清楚,于是加大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只听到一声轻笑,有点散漫,却不是无礼傲慢的。
在听到这声轻笑时,季司想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我都给你莫须有个儿子了,怎么还笑得这么气定神闲。
但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季司招架不住。
“亲爱的,那也是你的儿子呀。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肯来找我们父子了吗?”语气轻佻,嗓音好听,尽管有些鼻音,但仍是令人心动的声音。
但内容却让人想动手。
季司威胁不成反被调戏,眼前的起司不合时宜地喵喵叫,仿佛是在幸灾乐祸。季司恼羞成怒。
“还叫,你爸要是还不来我就给你卖了买包子。”季司捏着起司的嘴巴不让它出声。
听到这边的动静,那边也不再开玩笑,语气比刚才正经了些,可还是有点漫不经心:“开个玩笑。请问是捡到起司了吗?”
季司心说你还记得你猫儿子啊。“是,在春晖街街角的早点铺门口。我在这里等你过来还是?”
“我现在在公司,不太方便。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他送到持竹间?不算远,就在云浦巷。”
季司看着腿上的起司,捏着它的耳朵小声嘀咕:“我是欠了你的吗,给你吃还管送,我是你妈?”
但是能和小猫多待一会,季司当然很乐意。但他本着喜不形于言,还是故作矜持道:“行吧,不算麻烦的,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就送在持竹间对吗?”
“是的,送到那儿就行。真的很感谢,有空请你吃个饭吧。”
“乔总,于总那边……”
乔总应该是在喊他吧。季司心想。
“我这就回去。”对方语气一改之前的轻佻散漫,变得正经。
“我这还有个会,就先挂了。再次谢谢你。”
季司刚想说不用谢并问他持竹间在哪个巷口,但还没开口电话就被挂了,看来是真的在忙。
“不过你主人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吧,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去吗?”季司继续堵住它的嘴,“看来他对你也不是那么上心嘛小起司,要不你还是跟我走吧?”
起司小猫伸出爪子扒拉他表示抗议。
季司从花坛边沿坐起来,把伪冒起司猫一把捞起揣进背包,只剩个头露在外面呼吸。
“走吧,送你回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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