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禁地

“静心。”那人说。

盛欢一个激灵,马上回过神来,收回偷偷看人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吐纳调息起来。

重重围困的险境仿佛还在眼前,惊天一剑后,他还在愣神,就被一股力劲包裹了起来,再一眨眼,人已身处擎天高台之上,连原处那些骚动着重新聚集起来的邪物,也遥远得像蜉蝣一样。

而来人神色淡淡,踏上高台之后,只看了他一眼,便叫他打坐调息,之后便不再开口。

纯粹浑厚的灵力流转在身侧,盛欢一面蕴气入内,一面不由又在心中惊叹了一声。

此地灵气极其稀薄,修道之人要吸收转化更是难上加难,然而来人却出手便是如此灵力,还在这样的环境里使出了那等撼天动地的剑招。

而他更能直接化出灵气环绕住他,以此疗伤。便是他的师父,在为他人输气疗伤时,也必须以掌抵住后心,并不能隔空施为。

如此高深修为,会是什么人物?

修为尚是一方面,更叫人在意的……

气运一周天,灵海重又充实满盈,筋骨脉络被过度榨取灵力的钝痛也随之缓解。盛欢站起身来,望向几步之外、正垂眼静看下方的道者。

他们正身处一座高台之上,巨型台柱拔地而起,绵延数里,直到底下事物俱渺小成星星点点方才停下,巍峨非常。

而此处也确实广阔无比,即使是在这样高拔的平台之上,抬首亦难触及穹顶,只是终于能看清状况,原来那暗色的并非天际,而是由暗红岩石组成的穹顶。

高台之下,正是他方才所处之处。身在其中时无法感知,此刻再看,才发觉此处竟似一道深渊,长而深广,他应当就是从那深处一路出来的。方才因他的闯入而骚动纠集的邪物,在失去目标之后,此刻已变成了缓慢游荡的状态。

居高临下,才发觉这片大地之上,有多少徘徊的邪物。

盛欢看看台下,又看看那人平静无波的侧脸,犹豫片刻,正想开口,对方却出乎意料地先问:“你所习的剑法,是朝风诀?”

话语之中比起询问更似确定,盛欢又是一愣。

剑门是剑修之宗,门中剑诀种类庞杂,各人都有各人的流派,而他所习的剑法如今并无其他人修,正是朝风诀。

对方这样问,难道竟也认得这套剑诀么?

揣摩着这其中的关联,盛欢点点头,肯定道:“是朝风诀。”然后便见那人眉头很轻地一蹙。

这一蹙如飞絮扬波,轻而浅淡,转瞬即逝,若非盛欢正不错眼地看着,几乎也要错过,但其中的情绪却很分明。他顿了顿,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晚生盛欢,多谢前辈出手相救。请问这里是……”

对方并不答他,只道:“接你的人很快便到。”

他的容貌清俊出尘,气质也冷得出尘,如同那凛锐无匹的剑意——就算此刻剑气内敛,浑融无物,也依然透着难以接近的气息,在晦暗天幕之下尤显疏离。

盛欢闻言先忪一口气,接着冒出更多的疑惑。但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物,犹豫许久,方才试着开口:“还未知前辈名姓……”

他说很快便会有人来接,话中听起来好像很了解情况,又一眼看出他所习剑法,难道是和剑门有什么渊源?

盛欢等着他的答案,然而那人沉默片刻,却道:“萍水之缘,不必相识。”

道者语声淡淡,盛欢听到这句,心下却忽地一空。他皱皱眉,按下这股莫名的怅然,追问道:“但是,前辈于我有救命之恩——”

话语未竟,空中气流却忽地一变,光影漩涡凭空而生。一名华冠广袖、面容端肃之人自内踏出,一见着他,眉间凝重便是一缓,接着目光看到一旁的道者,神色又是一凛。

“门主!”盛欢惊喜道。

“嗯。”卓纪应了一声,脚下踏上高台。他上下看了一眼门中最小的弟子,眼中关怀之意不言而喻,却并不多言,只先向静默的道者微微俯身:“剑……”

那人微抬了抬手,卓纪便住了口。

“你们该离开了。”他说。

他话语淡淡,神色亦平淡,甚至从始至终,都不曾转眼去看身为一门之主的来人,而卓纪竟也并不在意,闻言又行了一礼,便带着盛欢化光离开了。

灵力所成的光粒缓缓散去,天地重又归于晦暗岑寂,唯余万丈之下的深渊中,四处缓缓游荡的妖魔。

道者立于高台之上,独自在一片昏暗中沉默许久,半晌,轻轻地闭了闭眼。

*

事情发展有如疾风骤雨,盛欢还没回过神,眼前已是朗朗白日。他愣了愣,方后知后觉地一惊,惶然四顾:“等等……”

“怎么了?”卓纪一面问,一面又仔细地看了盛欢一眼,颔首道,“灵力虽有些虚浮,但尚算充盈——你疗伤过了?”

“是,方才那位前辈助我调息了。”盛欢如实答道,心绪却还像浮在空中,飘飘荡荡地,落不着地。

那一袭白衣仿佛还在眼前,清峻如松,孤傲牢落。可惜相见不过一弹指顷,此刻再回想,那道身影好像日光下的泡影,转瞬即逝,几乎要叫人怀疑起是不是一场幻梦了。

但门主就在眼前,这必定不是梦的。盛欢抿抿唇,忍不住问:“门主,那位前辈是什么人?”

卓纪闻言看他一眼。

甫经历过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虽已处理了灵力枯竭的问题,少年的形容却仍狼狈。青色外袍上道道划痕,破破烂烂,鬓发也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地黏着,脸上更是有不知哪里溅上的一点血痕,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然而这样狼狈可怜的模样,在终于脱离出那个危险混沌的地方之后,所想的第一件事却仍是寻问那人是谁。

“……他没有同你说么?”他问。

盛欢摇摇头,眼巴巴地望过去。

少年的眼睛乌黑澄澈,有如天池最明净的湖水。对上这双眼睛,即便如卓纪这般久历世事、心中已有定见,也不由踌躇片刻,方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

那双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盛欢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只低下头,低低应了一声。

明明仍然十分挂心,却还是会体贴他的难处,连再追问一次都不曾。

……自小长在宗门之中,被众人看护着长大,十二万分的疼爱,都不曾长成骄纵性子,总是这样乖巧懂事。卓纪心中暗叹一声,抬手拍拍他的肩:“今日出了这样的意外,你也损耗不小,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容貌年轻,但这个长辈的动作做来却并不违和。盛欢顺着肩上的力道,微点了点头,又想起来,问:“门主,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这个倒可以说。卓纪道:“虞渊,就是我们门中的禁地。水镜之道应是出了什么问题,才将你传送到了这里。”

禁地!盛欢吃了一惊,又四下望去。

方才刚出来时,他满心只记挂着离开得太突然的事,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此刻再看,却见周遭群山含翠、云雾缥缈,峰峦之中,隐隐围聚着最中一座高峰。

他们正在这座山峰之前,抬首望去,青山孤拔高峭,岿然屹立,明明身处群山之中,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隐隐隔开了周围与此处。

这一座山,确实像是他自小便被告诫不可靠近的禁地。

原来他通过水镜落到的地方,还是在剑门之中。而门中禁地,竟有那些仿佛无穷无尽、诡谲邪肆的邪物——和那个人。

而他在宗门长大到现在,从未听说过这些事。

*

“……天地之间灵气与玄气共存,彼盛我衰,流转不休,而道者以灵气登天梯。小满,你知道这个吧?”聂道周道。

盛欢点点头,这是每一个修道之人都熟知的常识,他一下反应过来:“所以虞渊里那些让人感觉压迫的气息,就是玄气?”

“是,但也不止。”聂道周斟起一盏清茶,碧绿的茶汤在白瓷杯中轻漾,泛起浓郁轻盈的灵气,于早春天光之下澄澈,“在虞渊之中,还有魔气。”

“魔气……”盛欢回想起那妖魔如潮水般涌来的一幕,喃喃道,“是那些邪物……”

“不错。魔气,瘴气,邪气,随便哪种称呼,说的都是自妖魔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最直观的特征便是带有浓郁的腥臭味。”聂道周道。

他将茶盏平推过去,盛欢回过神来,忙起身接下。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原来世间还有这等邪物存在,但我此前,从未听说……师父……”

剑门正中最高拔的山峰之下,藏匿着不计其数的噬人妖魔。如此紧要的一件事,他却一无所知,只是自小便被告诫那处是禁地,轻易不能接近。

还有那个人,他在宗门从未见过那人,他到底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禁地之中?

聂道周微叹一声,道:“不错,我们是故意不叫你知道这些的。”

盛欢一愣:“您……们?”

男人轻点了点头,自石桌前起身:“小满,你没有听说过虞渊这个词,但对封渊之战,应当还有印象吧?”

修者入道,对玄黄初开以来历数种种,都会有最基本的了解。封渊之战这个词虽不熟悉,却也并不陌生,聂道周从前讲习时确实提过两句。

盛欢点点头,回忆着道:“七百年前,有大量妖魔横行,霍乱天下。道界倾尽全力与之对抗,付出惨烈代价,终于将其封印于万丈深渊之中,世间终复安宁……”他一怔,恍然道:“师父的意思是,虞渊便是当年封印妖魔的地方?”

聂道周颔首,沉沉道:“不错。”

他负手停在山崖之畔,临风而望,满目层峦叠翠之间,遥遥可见一抹峭拔孤峰。少年在身后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他望着那方孤峰,放任自己无声的叹息再长一分。

“那……前辈们为何不愿叫我知晓此事?”他听见盛欢犹豫着问。

“因为还不到你该知道的时候。”聂道周收回目光,再转回身时已是寻常模样,对着有些愣怔的小徒弟轻松道,“你年纪尚轻,踏入修道之途也没多久,就是知道了又能做什么?早早跟你说了,然后让你白担心?”

他只要轻轻松松、无忧无虑地修行,其他的事一概不用烦恼,这才是最好的。

“里面的那些妖魔,有我们去处理。”他说。

盛欢抿了抿唇,低下头没有接话。聂道周知道他在想什么——纵使力有不逮,也总有能尽的一份心。愿为天下先,他从来便是这样的人。

可是他们宁愿他不要再为天下先。

这次盛欢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只是问:“那那个人……是一直在禁地里的么?”

聂道周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这句话中所说的是谁,犹豫良久,还是点了点头。少年看着他,眼中是通透的明了。

“……师父也不能同我说他是谁,对吗?”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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