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话本

酒酣耳热,月上中天之时,这场接风宴也终于到了尾声。

回到岸上,剑门队伍又将天容城来人一路送至城中定好的客舍雅间之前,卓纪与付未涯再客套几回,两队人马才各自分离。天容城中人未再提及落脚招待的事,宴席前在江边那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似乎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别过天容城,卓纪便带着他们出了霖城,回返剑门。宴席之时付未涯已说过次日他们便会动身继续巡视中原商铺,物资也交接完毕,接下来便不需再安排接待的事了。

已是深夜,剑门关口值守的弟子仍旧恪尽职责地一一检查入关之人的周身及行囊,今日甚至还有长老坐镇一旁。剑门一向的规矩是入关比出关要检查得仔细更多,盛欢站在队伍后面,向门中望去,正好便看见一队巡值弟子经过关口。

无论什么时候,剑门的每一个齿轮都在如常运转着。

卓纪身为门主,自然先行检查,通关之后听着门人的报告,脚步匆匆地先行离开了关口。两名长老和师兄师姐们打过招呼也各自回返,最后只剩下排在后面的俞灵远和盛欢。

俞灵远先通过了检查,在一旁等待。盛欢轻车熟路地踏入阵法,莹光遍照周身,他就在这漫长仔细的检查之中放空起来。

负责关口的师姐却忽然轻轻“唔?”了一声。

这一声不大不小,却很清晰,带着点困惑。盛欢回过神,茫然地看去。

剑门入关需要检查周身和所带行囊,包括储物的乾坤袋也需一并验过。有了上次的经验,早上出门前他特意将乾坤袋都清空了,就是为了方便入关的检查,现在袋中也只有白日里师兄带他买的几本书,可以说是简简单单。

但师姐手托着小型阵法仪,看着躺在仪器莹光之中的乾坤袋,面上竟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是哪里出了问题么?盛欢紧张起来。

可是他仍站在检查周身的阵法之中,不能随意踏出,一旁值守的师兄也听见声音,问道:“怎么了?”

师姐摇摇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很快便又将视线锁定在旁边无所事事的俞灵远身上。

俞灵远无辜地眨眨眼,也跟着问:“怎么了?”

师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小俞,你是还想去翻灵田么?”

此言一出,一旁的师兄便噗地笑出了声。

盛欢:?

他漏听了什么吗,怎么忽然就说到翻灵田的事了,师兄半年前不是才翻过么?

“……”俞灵远脸垮了垮,撅着嘴说:“翻就翻吧,我喜欢还不行吗。”

师姐悠悠叹了口气,摇着头取下乾坤袋。负责周身检查的师兄也道:“小满,可以了。”

盛欢踏出阵法,接过师姐递来的乾坤袋,茫然地低头看一眼袋子,又抬头左右望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模样可爱得像一只松鼠,师姐怜爱地抚了抚他的头,想想还是没说什么。俞灵远挤过来勾住他脖子,摇头晃脑道:“行了,咱们走吧。”

方才对话的暗潮汹涌仿佛转眼就平息了,盛欢就这样一头雾水地跟着回了凌川峰,结束了一天的行程。

*

月轮西行,金乌破晓之前,忙碌了一日的剑门已在这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沉寂下来,但值守在各个岗位的剑者,仍以毫不懈怠的目光梭巡过暗夜的每一寸。

虞渊之中,卓纪与谢沉交接完最后一项事宜,终于松了口气,平日端肃的眉间却仍微微蹙了起来。

“悬镜门处理之后传来的消息说,这个出现的魔物在力量、速度和技巧之上都十分平庸,百里之内也并无巢穴气息,应是从其他地方游荡而来,恰至此处的。”他缓缓开口,神色凝重,“但是,正好在这个时候游荡到剑门?”

七百年了,始终未曾踏足过剑门领域的魔物,一朝接近,便是在门主携众外出的时刻。

谢沉道:“昨日招待天容城,情况如何?”

“付未涯自称来到霖城是为巡查天容城在中原开设的商铺,今天一早便又会动身启程。剑尊怀疑此事与他有关?”卓纪道,思索着说,“天容城门人昨日几次不满剑门未曾将他们带入门中招待……”

“有明显的巧合,却无法查证明确的联系。”白衣的剑者淡淡道,“付未涯知晓剑门对他有所防备,行此明棋,就是笃定剑门找不到证据。”

“但——”他话锋一转,“只要剑门仍如常运转,无论明棋暗棋,一样毫无用处。”

剑门之主闻言,紧蹙的眉间也微微松开,颔首道:“是,剑门会一切如故。”

以不变应万变,始终是剑门屹立于此的根基。

谢沉微微颔首,目光向石台之外的穹顶望去。晦暗深渊中,魔物长久而静默的蛰伏千年不变,只余岩壁上缓慢明灭的红芒昭示着不灭的存在与恒长的耐心。他凝视这穹顶片刻,忽道:“还有一事,可以着手开始了。”

“……待到完成之后,他便可以出门游历了。”他说。

*

招待过天容城,自见川决以来的一连串事情也终于尘埃落定,剑门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之中。盛欢也像从前一样,习剑、修行、观书,在虞渊与凌川峰之间日日往来。

——除了一件事。

那日在霖城俞灵远带他去买的书,现在成了每日自虞渊回来后、夜里入定调息之前的新观书环节。

……原本每次结束虞渊渊底的修行,也都会回到石台上,与剑尊静静相对着看一会儿书的,剑谱术籍乃至灵洲物志什么都看过,但就是觉得,这次从书肆里买来的书,好像不太适合带到虞渊去看。

准确说,是不太适合在剑尊面前看……

什么适合,什么不适合,其实盛欢也没有特别明确的想法,只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判断——月上树梢,同师父道别之后回到屋内,靠在榻上翻书开看的凌川峰小弟子,全然没有意识到第一次打开看闲书大门的自己,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躲房间偷看”的技能。

翻开书册寻到昨日看到的页目,盛欢往后一靠,就着床头烛光,接住上次的情节看了起来。

他看得随意,速度也不快,几天才看了第一本书的一小半,故事刚刚才要展开。这本书前面花大篇幅细细描述了两个少年的总角时代,比邻而居,朝夕相对,一同书堂进学,又偷偷爬墙逃课。上元点灯,清明踏春,全是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这是故事主人的回忆录?盛欢猜测,他从小便在剑门长大,一意修行,几乎没出过门,不曾见过人界孩童怎样成长生活,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师兄果然不会骗他,看这本书,叫他知道了人界许多书上不会写的事。

今日的故事已讲到少年们逐渐长成,即将行冠礼的时候。故事的主人要继续进学,准备未来的科举,而与他一同长大的邻家竹马,则打算参军入伍,去战场上贡献自己的一身武勇。两个少年一同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迎来了离别。

冠礼前夜,竹马果然又翻墙入户,敲开了主角的窗。他们在过去的年月里常常如此,白日间消磨不尽的黏糊亲近,到了夜里便化作抵足而眠,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困倦才一同沉沉睡去,在这离别的前夕当然也一样。

盛欢又翻过一页。他其实有些心不在焉,书里那些飞扬轻快的少年时光,叫他忽地想到了以前从未想过的事——谢沉年少时,是怎样的?

剑祖的首席大弟子,也是在剑门中修行的吗?他也会和他一样,在清晨薄薄的山岚中练剑,去论剑台与门中的同修们切磋,从藏书阁静默的立柜间慢慢走过吗?

他第一次见谢沉时,他就已经是镇守一方的衡云剑尊,渊渟岳峙,静水流深,再往前的那些时光,都是他无缘参与的空白。

怔怔地盯着书页放空许久,才回过神来,继续向下看去。

书里的少年们仍在面对离别,笨拙地处理这第一次到来却又如此汹涌的情绪。盛欢笑了笑,想起自己之前要出门去往朝剑宗时,也是被这样的不舍裹挟得神思不属。即使如今回望,知晓这只是短短三个月的分离,也还是觉得太长,太长了。

离别无所谓长短,只要是离别,都是心的牵扯。

书中人也一样,在这即将到来的离别的牵扯之下,吻上了彼此。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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