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双眼红红，困惑又找不到出路，于是哽咽着求助：“小弟……我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真会骗人……啊不、哄人啊。
看着精忠松了口气的样子，东方甲乙简直叹为观止。
‘不是那样的人’？
呵。虽说只是几个假设下的选择，但要说精忠本性深处真没有那种潜质，他又是怎么作出那种回答？
精忠小小年纪，性情纯善仁美，东方甲乙与精忠初遇时，见了精忠那几近割肉喂鹰的作风，几乎怀疑这孩子是佛祖转世，谁能想到佛祖也有阎罗鬼刹面？
今天精忠这一遭，东方甲乙脸上淡定，其实心中也被惊到了。
——至纯善者，定有至冷酷之时。
史精忠可是史艳文的长子，想想史艳文是怎样的人，再看看刚才的精忠，不得不承认，史家人的骨子里，是有那么点一脉相承的东西在的。
不过……哄真成假，再炼假成真，史家四子这一手，玩得叫他都要望尘莫及啊。
东方甲乙摸摸下巴，这个史家四子……是要把精忠往他期望的方向诱骗吗？
“那很简单，精忠。”在节的声音甜脆且轻快，“不要做大敌当前不得不扭转局势的人，而要做摆布局势的主导人。十倍的料敌先机，让一切敌人的计划都为你所用，成为构建你罗网中网眼的一部分。”
“让所有敌人都害怕因触碰你的软肋而惹怒你，以至于你的敌人比你更用心地竞相保护你的软肋，到那时候，你永远可以先是史精忠，再是上位者，两者绝无冲突。”
精忠若有所悟：“一切的被迫无奈，根底都是我的能力不足。我若想像父亲那样，保护你们，保护中原……十倍的料敌先机，小弟你说的，会很难做到啊。”
“不去做，就一辈子做不到。所以精忠要努力啊，”在节捧住软嘟嘟的脸颊，眨巴眼，依赖地看他，“以后就靠精忠大哥保护我了！”
“我会努力的，小弟！”少年人的生气又灌注到他身上，且比从前更加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整个人如重塑了般，眼中神光湛湛，胸中巍峨重重，有了势必要达成的远大目标。
少年人的一生，有两个时机会蜕变成男人：第一个，是下定决心要保护什么；第二个，是在悲痛欲绝的失去之后。
精忠顿了顿，又实事求是道：“但是小弟，你也说了，人力有穷时。如果哪一天，我真的不得不面临那样的局势……”
他还没从刚才的问答中完全走出来。
在节抬头，属于孩童的黑红色眼眸定定看他。
“精忠，有句话叫‘万事开头难’，反过来说，万事开了头就变得简单。当你丢掉第一个重要之人时，你会痛不欲生，之后却会越来越轻易、越来越习惯——”
“习惯将牺牲作为取胜的手段。”
精忠心尖一跳。
接着，在节语气一转，更为沉重、漫长：“更重要的，我知道精忠本性是个怎样的人，让你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本身就是在杀死你灵魂的一部分，让你变得面目全非，那不好。”
“所以精忠，不要开这个头，你要保护好你自己——这是我们的兄弟之约。”
精忠：“……”
‘你要保护好你自己。’这一刻，精忠与小弟心灵相通，听到他的言下真意。
——如果你做了会被千夫所指的事，我知道你心中的痛楚，只会是别人的千百倍。
精忠一时说不出话来。
作为“史精忠”，中原第一大儒侠史艳文的长子，生来背负着生为史家人的责任。父亲史艳文常年在边境，下有两个走失的弟弟……精忠正是男孩子人嫌狗憎的年纪，却一直努力让自己更成熟、更可靠，好让母亲安心、成为母亲的依靠，好早日支撑起正义山庄，好像父亲那样……
小小少年的心里，总装着满满的心事，他不找人倾诉，也没有人替他解答，他只是默默地模仿父亲——他一年也见不到几面的父亲，母亲口中的大英雄，他人口中的史艳文大侠，一个劲儿地催促自己成长。
唯独，偌大的正义山庄，有时也让形单影只的少年人感到孤独，找不到方向。
今天却收到了来自小弟的理解和宽慰。
‘我的小弟果然是天纵之才。’
精忠也终于反应过来：身为长兄，本该给小弟做榜样，现在却反被小弟安慰和关心……迟来的羞惭终于袭击了少年人，脸上刷地腾起红晕。
他一把搂住小弟，心田暖意泛滥，眼泪汪汪：“好……我明白的，小弟！”
肃然而坚毅地“啾”在小弟侧脸：“兄弟之约！”
在节：“……！”
在节挣扎失败，四肢下垂，颓然地接受了这个啾啾：“……嗯。”
又看着精忠，默默弯起了嘴角。
他本人当然没什么“牺牲洁癖”，想想他上一世被人叫的那些外号吧。而且他也没骗逍遥游，能让一代枭雄铁木真死前念念不忘喊着名字的，会是个什么货色？假若当初有个天下榜单，他本人必在“草芥人命榜”上荣登三甲。
人一旦坐上了棋手的位置，第一步就要抛却人性，第二步要有把所见之物都当作棋子摆弄的魄力。假若太过在意棋盘上的谁，就会被反手吸入棋盘，失却棋手身份，降格成为一枚能被随意估量的棋子，然后满盘皆输。
说实话，一个快乐的、有情有义的活得像人的史精忠，和一个无情的棋手史精忠，还是后者更容易在这乱世活下去，也更能实现“史精忠”会有的理想。
这两者对他而言差别不大，但是萱姑的话……她身为一个母亲，更希望看到前者吧？正巧，如果要当兄弟，从他的私心出发，他也只可能青睐前者。
……至于其他的，就算真有什么，他总能照拂的。
在节道：“真到了那种时候，精忠，‘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别忘了你还有我，要记得找我帮忙。我要你第一做史精忠，第二做人，最后再做无心无情的上位者。你如果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那你要让萱姑怎么办呢？
“如果违背，小弟就别再认我这个哥哥。”
“好。”在节颔首，“你如果违背，史精忠这个人，在史在节这里，就从此死了。”
——没了名为“史精忠”的亲缘羁绊，那我若哪天需杀你，也没顾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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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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