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茯苓在孤儿院呆了近三年，八岁被接出去的时候，当时，她死死拽着院长阿姨和为她们做饭的林婆婆，哭得撕心裂肺。
不久后，她住进江家。
整个房间的窗畔外，是整整的一片湖泊，往下瞭望，有几只白杨树，在寒冷的雪地里摇曳，如果再仔细地数数，这里应该在十几层的高度，放在几十年前，已经是不错的生活了。
但就是在这毫无装饰的房间里，她却找不到任何江稚远的踪迹，又不敢出房间，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
发展到后面，江稚远如果不在家，那江茯苓便一直呆在房间里。
在福利院，她是唯一的大孩子，这不是第一次她去到养父母家，一次次地被“退货”，一次次被指责沉闷孤僻后，她尽力地在下一次排练好表情动作，却总在刚被领养的没几天，又打回了原型，她还从小就存在泪失禁，在幼时难以控制的情况下往往哭得没日没夜，现在的她也无法理解那时的自己，为什么天天哭。
自从第三次被送回福利院以后，她便下定了决心，要一生都呆在那里，就这样维持了两年，时间长到她都忘记了那份痛苦，江家的人却来了。
福利院女孩往往比男孩要多些，但像她这样身体健康没什么异常的孩子却不多，再加上院长一直担心她不能被送到合适的人家，总会千叮咛万嘱咐领养家庭要每隔两个月就联系下福利院。好让她们安心，也可以保证她不受欺负。
这些江茯苓都不知道，她只知道，睁开眼时，院长妈妈就坐在了她床边，神色温柔地劝：
“我们就去看看，好吗。”
“但你以前答应过我，你说过的，你说过的。”她拼命摇头，企图让自己的话有重量。
“只是去见见，只要和阿姨一起在阅读区画画就好，茯苓，”院长最近的白发长得都比从前茂盛了些，“我没办法啊，你终有一天是要去外面的。”
茯苓没法张口，她看见对面苍老的女人，便什么也无法说出口了。
但就在快要到达阅览室时，她轻轻地扯了扯院长的衣角。
院长妈妈还是贴心地蹲下来，细声细语地问她怎么了。
“妈妈。”
“妈妈。”
茯苓的几行泪水像滋出来的水花，溅在院长洁白的衣裙上。
但这招没什么用，她被抹干净眼泪，推进了小房间。
再次睁眼，眼前的便是一对有些局促的夫妇了。
江妈在那时还特地盘发梳妆了许久，将衣柜里最典雅端庄的礼裙都套在了身上，闻着香香的，另一边的江爸则是穿了件简单的T恤，她面前的二人，皆露出略微尴尬的笑容。
刚刚哭过的茯苓，眼角还存着些许的红晕，她努力地走完流程，开口便是背的滚瓜烂熟的自我介绍：
“阿姨好，叔叔好，我叫茯苓，刚满八岁，我在红星小学三年级一班，喜欢外太空和飞机，我长大了想做一名科学家。”然后乖乖地鞠躬，拿出小板凳，坐在他们身边。
那天，茯苓穿了一件橘红色的卫衣，袖口被磨白地抽了丝，小小的手缩了回去。
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她全然没有在听，整个人像在失重的太空里飘荡，刚回过神，手里就多了两个红包，是那对夫妻给的，说是过年的利是，让她买一些喜欢的玩具或者零食吃。
“下周我们来接你回去，江茯苓。”那个女人温柔地说。
她呆呆地坐在原地，只当作这一切都没听到。
不想走，还能绑了她不成。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她哭得撕心裂肺。
哭晕之前，那个男孩站在一旁就静静地看着，好像在观察她的绝望，又好像也很无助地望向他的父母，那种神情，她在附近的屠宰场里也见过，新屠夫就是那样，不舍得杀羊，却要看着老师傅下刀。
她就像那头要被宰的羔羊，旁边的羊还一直安慰她，说你是去过好日子的。
江茯苓没说不信，她只是绝望于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做饭的林婆婆听见哭声，拿起锅铲就跑出来追她，可是见到女孩趴在车子的窗户前哭得撕心裂肺的那般模样，再望向那辆高档的小轿车，又渐渐地停下了身子，一言不发地站在远处，和院长站在一块。
江茯苓见状，哭得更大声了。
江爸就是在这时刹车，又急又快。
“送她回去吧，把我们弄的像人贩子一样。”
“你说什么呢，”江母推了他一把，又转过头来对江稚远说，“你安慰下妹妹，我还要看地图呢，这里山路那么难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车子又重新点火启动了。
茯苓吸着鼻涕，转过身，坐在了车子最边边的位置，因为江爸开得很快，她的手还不停扯旁边的安全带。
江稚远什么也没说，凑过来，将她塞进了安全带里。
所以如果偏要回答一个时间节点，那一霎那的江稚远，或许就是令人最安心的存在。
不像后来般的冷漠，当然全怪江茯苓，那都是她的错。
后来，江茯苓告诫自己，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她做到了，做的非常好。每日和江母沟通对话，每天和江父点头致谢，再花一点点的心思，和哥哥一起呆在屋檐下，她做到了一个孤儿应该有的分寸。有时候，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防备心太重了，或许江家真的在努力地接纳她，但她没过多久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小学刚毕业的时候，江家终于想起来这个女儿还没有开口叫过爸妈，逢年过节遇到点亲戚还尴尬，于是在那一年过年的时候，让江茯苓回了一趟老家，说是给坟地里的爷爷奶奶们磕头，说自己是他们的孙女，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这让江茯苓，产生了第一次，我又不是你们家人的念头，从前还只是犹豫，那个时候便是彻底地放弃。但好在江稚远偷偷拉走了她，还带她去村子边上赶集，吃了很多的沙糖桔和蜜柚，她两只手都快塞满了零嘴，那天，江稚远和她都穿的很厚实，以此来抵抗寒冷的冰雪，但是她还是从手套隔着的微薄温度里，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靠谱，江稚远，真的很靠谱。
这当然不是嘴上说说，江茯苓未被江稚远发现的心事，都写在了他送给她的手机备忘录里，这是他打寒假工买的。虽然江家不缺孩子们的零花钱，但是对待电子产品跟大多数家长没什么差别，都是严厉打击，坚决抵制。但自从江茯苓上了初中，要用到电子设备的地方多了去，在憋了整一个学期后，江稚远塞给她了一个手机，外面还有完整的水果包装，不用猜都是那个年代最好的牌子。
她在那时，拿着手机，跟烫手山芋一般，不敢用力地抱住礼物，只能幸福地靠在他身边，高兴地问：“你这是，准备要送给我的吗？！”
江稚远移开来，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外包装拆了，然后把滑溜溜的手机递给她，“寒假还存了一点，你先用着。”
茯苓不敢置信地接过去，然后扑在他身上。那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几次抱抱，这几乎都发生在江稚远对她做了哪些感动中国的好事之后，她就会这样克制不住地想要拥抱他，以最纯洁的方式，来表示内心的澎湃。
手机就静静地呆在她书桌最里面，在她放学的时候，就会反锁门窗，打开那个潘多拉的盒子，一笔一笔打出今天听到的所有八卦，有些是隔壁班的，有些是自己身上的，关于江茯苓自己的，一般是收到了哪些男生的表白，然后她在备忘录的最后端就会加上一句，真的，他还没我哥好看，不知道喜欢我需要点门槛的吗？
虽然她自大是天生的，但是他好看是客观的，不需要看顺眼，第一眼看到江稚远的时候，江茯苓便不能自已了，再加上他有事没事便会照顾她，呆久了自然便养成了依赖的习惯，下意识就想拿他跟所有男生比，比来比去，发现还是他最好。
但是比较比赛有一天暂停了，准确来说，是暂停了一年。那一年，江稚远谈起了恋爱，在最关键的高三冲刺阶段，他居然有了一个女朋友。
江稚远还不打算告诉她，是她自己有一天下楼丢垃圾，看到他和一个小个子的女孩，在家楼下的便利店里并肩吃关东煮，吃的还是她最喜欢吃的福袋加鱼蛋，江茯苓丢垃圾的时候忘记鞋带松开，没来得及系鞋带，就扑通一身，摔倒在了便利店对着的玻璃门口，这么一摔，里面的人都看了过来，她想钻进地缝，却发现自己摔的是一片刚修好的水泥地，结实得很。
她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以最尴尬的姿势冲他们笑，然后自以为很幽默地说：
”嫂，嫂子？”
对面的女孩急匆匆跑过来扶江茯苓，还顺手拍了拍她身上的灰，细声细语地问有没有摔疼。
很疼很疼啊，你还真是我嫂子啊。江茯苓脸上还附带着讨好又僵硬的笑，有些机械地掰了掰手。
“我哥呢？他人呢，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拍了，谢谢姐姐。”她强忍剧痛安慰自己，或许，他们或许是朋友，朋友也回来别人家小区一起肩并肩吃关东煮啊，朋友之间这样的举动是很正常的。可她又听见女孩安慰她。
“稚远刚刚去结账了，你有没有事啊，他刚刚还笑，我已经打过他了，没事！”
女孩长发披肩，和她有着一样的自然卷，脸颊白皙，透着冷气，是一眼就想让人亲近的面相。
江茯苓听到这样的回答，有些沉默。
江稚远这时才走过来，拎着袋子，慢悠悠地和女孩站在一块。
“这也能摔，舞蹈课白上了。”
他有些无奈地对她笑，是她熟悉的笑，可是在此时却有些许的疏离，为什么呢？
天色还未黑，但风在此时吹来冰冷又刺骨，江茯苓身上只有薄薄的一件家居服，本来想丢个垃圾速战速决不需要穿大棉袄，结果突发事件让她都忘记如今已经入冬了。
“你，你们继续吃，我，”她刚刚要逃，江稚远却又拉住了她的手，“怎么了？”
他把他身上的外套丢给了她，一晃神的功夫，连带着一个手提塑料袋都扔在了她怀里，他没什么耐心地嘱咐，“回去记得吃药，我晚点再回去。”
“好，好，我走了。”
她把外套裹在身上，像只鹌鹑一样逃走了，逃跑时害怕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所以把头埋得更低了，她很后悔自己喜欢上江稚远，那是第一次感到爱之深，恨之切的滋味。
“江稚远，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等等我，不要和别人谈恋爱。”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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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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