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均想着今日他若离去,下次再见就不知何时,终究先低了头:“大哥,你明天就要离京了,朕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
他起身走到左寄侠面前,将金丝锦囊拿出来,亲手系在他的腰间。
左寄侠一惑:“这是?”
李灵均道:“这是朕向国师求的一道平安符。你就算再讨厌朕也好,别拂却了这一番心意。 ”
左寄侠瞧他脸色病白,眼也阴郁郁的。
自李灵均登基以来,每日除了要处理政务,还要修炼仙法,这般消磨精神,身体早就大不如前了,今日祭祀大典,想必又是好一阵折腾,如此竟还记得为他求一道平安符。
左寄侠嘴巴里五味杂陈,心肠也软了,后悔方才对他那么疏远:“大哥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
得他这一句话,李灵均那冷郁的眉宇间终于有了点笑影:“大哥别是哄人,朕可当真了的。既如此,以后我们能不能别再为那些根本不重要的人吵架了?
左寄侠却不喜欢他这样说,耐心劝道:“皇上,上至侯爵,下至平民,没有谁是不重要的。在鸿蒙之战中,你尚且能为保护边疆的子民而上阵搏杀;后来瘟疫横行,你又不计身份,与那些灾民同吃同住,只为遏制暴/乱、安抚民心……那时候的你、你不是这样的。”
“大哥错了,朕一直都是这样。”李灵均苦笑一声,“披甲上阵,是为了扬名立万;与那些灾民同吃同住,是为了收拢民心。不靠着这些,朕如何能登基称帝?心系苍生的从来都是你左寄侠,不是朕。”
左寄侠眉头皱得深,即便他与李灵均有多么深厚的情谊,却也无法认同他身为帝王玩弄权术、蛊惑人心的手段。
李灵均却不以为意,只深深地望着他,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些小心翼翼:“我以为当初在雪原的时候,大哥就该明白了,我的心不系苍生,从来只系在你左寄侠一人身上。”
在寒冷彻骨的雪原,左寄侠几近濒死,李灵均背着他在苍茫的雪地里迷失了方向,一双眼睛也被雪光灼伤,逐渐看不见前路。
李灵均怕来不及向左寄侠传达自己的心意,于是在风雪中紧紧抱住他,仓促地亲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仓促,却已足够惊心动魄,致使左寄侠忘都忘不掉,一想起来,胸口就会发麻。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将眼睛垂得更低,道:“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
李灵均见他似见着什么脏东西,心中一冷,全身如堕冰窟,一下子攥住左寄侠的手腕,往前逼了一步:“朕对你的心意,让你很难堪,是么?”
“臣不是这个意思。”左寄侠口舌发涩,却也解释不出更多。
李灵均见他如此,逐渐克制不住一腔的躁郁:“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做这个皇帝?你善良,宽仁,有侠肝义胆,你左寄侠的志向多么高尚啊,你要做天下人的大英雄——好啊,那很好!
但英雄不是那么好做的,左寄侠,你想过没有,朝野中多少人想着你死?多少人想将你从现在的高位上拽下去,然后再往泥地里狠狠踩上两脚?!
因为他们喜欢看一个英雄变成一个笑话,这样就能振振有词,告诉全天下的人——你左寄侠也不过如此嘛,凭什么一个市井出身的泼皮混混,却能有那么高的威望,还能坐享荣华富贵?如今倒了大霉,我早就说过了,‘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李灵均在称帝的一路上,洞悉人心,也见识过太多的丑陋,说起来都要笑了。他笑得冷峻,透着一丝疯狂。
很快,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望着左寄侠的眼睛中狠戾非常:“朕没有办法,想护你,就一定要比那些人更毒辣,更狠心!有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
“可我从来都没有要求皇上为我做这些事!”
“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朕在自作多情?”
“不是,不是。”左寄侠痛心疾首,只怨自己害了他,“别人如何欺凌/辱骂,我并不在乎。我只是不想皇上再因我一人,圣誉受损,背负上千秋万代的骂名。”
李灵均震怒:“什么圣誉?那些都算什么狗屁东西!真的遗臭万年又如何?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左寄侠不吭声了,久久没有回应,大殿中陷入了一片静寂。
外头残阳如血,金乌坠入了西山,晚风轻轻吹拂着。
谢玄度坐在宫殿顶上,眯起眼一边赏夕阳,一边侧耳听着李灵均与左寄侠的对话,叹道:“不想这竟是个情痴,但一个情痴偏偏又做了皇帝,那可就再悲哀不过了。”
殿中,李灵均看左寄侠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一时身心俱疲,拖着步子再坐到龙椅上去。
“说到底,是你怕了。你请命去边关,也是想躲着朕。”李灵均嗓音有点哑,“所以在你眼里,朕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会脏了你奔狐将军的美名。”
“皇上……”
“朕不拦你,去罢。”他下了令。
左寄侠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大殿。
他的背影愈行愈远。
过了好一阵子,李灵均似是如梦初醒,浑身一震,后悔就这样教他走了,忙起身追了出去,口中喊道:“左寄侠!”
左寄侠听见了的,步伐也就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此一去,再回来时已物是人非。
在武德真君庙时,谢玄度就听左寄侠讲了,与漠北这一战打得极其辛苦,梁国死了很多人,前线战事一再吃紧。
因此身为帝王的李灵均才会求助邪术,坑杀三千人祭天,以求上苍保佑梁**师攻无不克,百战百胜。
左寄侠也是因为这桩恶行,无法原谅李灵均,最终与他彻底划清界限,更在班师回朝后,用李灵均当初送他的那一把匕首“铁夫人”亲手杀了他,最后在众人的拥戴下自立为帝。
眼下谢玄度才得知金丝锦囊中的秘密,一时不胜唏嘘。
倘若左寄侠知道,李灵均杀死那么多人,根本不是为了求胜,而是为了救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待谢玄度深思,他忽地瞧见宫门外出现一道影子,竟是左寄侠折返回来了。
李灵均还立在殿外,连他都没想到左寄侠会回头:“云易?”
左寄侠大步流星,急切间走向李灵均,不顾得众目睽睽,不顾得君臣之分,一下将李灵均抱入怀中。
所有宫人都甚是惶恐,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看。
李灵均都愣了:“怎么了?”
这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左寄侠咬着牙,气息几乎颤抖。
“念奴,大哥不会再离开你了。”他像少时那样抚摸李灵均的发,一遍一遍跟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吃了许多苦。”
李灵均怔着,好久,他才笑了一声,回抱住他,念道:“左寄侠。”
左寄侠答:“来了。”
夕阳收尽最后一梢光芒,天一下黑了。
谢玄度眼见天际处的云霞下沉,星子落地,连他脚下这方宫殿的飞檐与琉璃瓦也一下碎裂开来!
一回生,二回熟,他知道这是幻境崩塌的预兆。
他拿出招魂幡,正打算燃烧,为他守阵的楚岚君见情势不对,就会摇响铃铛,引着谢玄度从此地抽身,回到现实。
谁料这天地崩塌之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谢玄度还没烧着招魂幡,脚下一空,猛地跌进黑暗的深渊中。
在下坠中,谢玄度感觉自己的身体如被千万怨灵疯狂撕扯,他身在幻境,撕扯的自然是他的意识,等他被彻底撕裂,人当即昏了过去。
也不知晕了多久,谢玄度才找回一点意识,两只耳朵像是被灌了水,嗡嗡耳鸣,隐约听到有谁在说话,但怎么也听不清楚。
直到一口空气猛地涌入他的口鼻,谢玄度浑身一激灵,豁然睁开了双眼。
灿然的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很快,探过来一个人影,替他挡住了光。
“小仙长?小仙长?”
他认得此人,是那个小太监莲笙。
他说:“你怎还在此地?祭祀大典很快就要开始了,皇上很重视此事,莫耽误了吉时。”
谢玄度还没反应过来,从地上坐起身,下意识地问:“小孩,你怎么又说一样的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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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魂梦长(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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