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酷热平等地席卷大地的每个角落,就连北阳县这个十八线小县城也未能幸免。
小县城被热没了音儿,店铺门口的大黄狗都不稀得叫唤两声,旁处躺椅上扇着蒲扇的老太太慢慢悠悠地起身,大黄狗被惊得叫了两声。
“走喽,回屋,落个清净。”
远处叮叮咣咣大嚷大喊的声音响起来,这是隔壁施工队开饭了。
大黄狗被吵闹了清净,又舍得用那干巴巴的嗓子狠着叫唤了两声。
“呦,哪来的狗叫?”印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绿色隔板内传出来一道声音,在闷躁的夏日显得格格不入。
“汪汪汪!汪汪汪!”大黄狗听见动静不服气地又叫两声。
哪成想板子后面传来更凶的叫声“汪!汪!汪汪汪!”。
大黄狗被对面的恶犬吓到了,不知从哪个部位呜咽出声,夹着尾巴找主人去了。
板子后面的人没得到回应,试探着叫:“汪?汪汪汪?”
啥动静也没有,周末失望地把半边脸怼在板子上,压得变了形。
脚下的沙土地松动,他的脚没撑住,整个身子往下滑,变形的脸在板子上发出“刺啦”的声响,直听得人鸡皮疙瘩起来。
“小周!来打饭了!”远处传来今儿刚认识一热情大哥的吆喝。
大哥姓黄,为人热情,周末今天的工作都是他带的。
他随意揉搓着脸上的红印,和在另一个山头头一样唱着山歌大喊:“好嘞!哥!”
三步并作两步,一路踩着大大小小的石子,溜了过去。
到了地方,从犄角旮旯捞出来新买的东北大饭缸,排队领了仨大馒头外加一碗蔬菜粉条大乱炖,一屁股坐在刚那热情大哥边上。
“靠!”
“咋来?”黄哥被吸引注意力。
“刚从那跑着过来的。”周末伸手拍着屁股后边坐上的小石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不是,问你怎么了。”黄哥操着别扭的换了音儿的普通话又问了一遍。
“奥。”周末不在意地抓了抓头发,笑嘻嘻地说,“扎着屁股了。”
大哥附和一句:“地上石子儿多。”
周末拿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满手灰的土又坐了下来。
塞一口馒头扒拉两口菜,吃得津津有味。
“哥,你在这干多久了?”他闲不住,嘴里得会闲都要和别人唠两句。
“七八年了。”
“霍,那老手了啊。”
黄哥吃饭的时候被打开了话闸子,也闲不住了,主动说:“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周末今天是第一天上工,满打满算也就干了半天活了。
他抬头眯眼瞧了眼太阳,差点刺得眼泪出来,随手抹掉从安全帽里流出的汗,说道:“还成,就是这天儿也忒毒了。”
“这天儿就这样。”大哥咽下嘴里那口饭,又问,“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啊。”
周末说:“我上门女婿。”
“这么早就结婚了?还想给你介绍个对象呢。”
“哈哈哈哈可别哥。”
“哥,你结婚了不。”
“二十七了,孩子都俩了。”
周末看着大哥的脸,黝黑皲裂的,说是快四十也信了,没成想这么年轻。
大哥又兀自感慨了句:“这工作真是拿命耗,但是怎么也得先把孩子奶粉钱上学钱挣够,我家老二才俩月。”
周末赞同地点了点头,又低头扒拉了两口菜。
大哥吃完了坐着呆了会,等周末终于扒拉完他那东北大饭缸里的菜,才出声道:“躺会儿去?”
周末环顾四周没看见个能躺人的地方,没心没肺地跟着大哥七绕八绕,找着一个片儿大太阳晒不着的地儿。
这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七八个工人了,漏出来的皮肤黄黑黄黑的,上面还蹭着干活粘上的土和灰。
他找了块砖头,又费劲吧啦找了张小广告盖砖头上,安全帽扣在脸上,手垫在后脑勺躺下了。
这地方说实话不错,最起码不晒,有风的时候还挺凉快。周末躺了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你来了?”闹闹哄哄的声音响起来,就连周末这样睡得和猪一样死的也被吵醒了。
捞出被枕麻了的手,脑袋下意识地滚了两下,“咚”一声滚到了水泥地上,安全帽也狠磕了下侧脸,周末操着针扎似发麻的两只手拄在水泥地上坐了起来,难得烦躁地抓了抓炸了毛的头发。
张开双腿大喇喇坐在地上,缓着磕懵了的脑子,眼睛盯着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发呆。
“一会我带着你熟悉一下工作。”
“嗯。”
别说,这声儿还挺好听,周末被叫清醒了,旁若无人地清了清嗓子,故意压低声音,然后发出了一声难听至极的“嗯”。
大哥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寻着说话的间隙看了眼声音发出处。
周末把眼睛用意念聚了焦,单手在水泥地上支起身子,拍拍身上的灰,看了眼余光中一直存在感极强的低音男。
寸头,个高,耳骨钉,话少低音炮。
霍,酷哥啊。
周末乖乖站着,两只手背在身后打架,摇头晃脑的。
等两只手终于拧成麻花的时候,他才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据统计,这位酷哥总共说了五句话。
五个嗯。
叮叮咣咣的声音又出现了,开工了,周末几个大跨步走到了工位。
这是下午最热的时候,艳阳高照,水泥地被晒得好像滋啦滋啦响,架起的楼也蔫蔫的。
安全帽好好地戴在脑袋上,他戴好手套,用在电视剧里总是见到的搬砖的大钳子卡住一打砖。
用力时的肌肉紧实有力,青筋微微凸起,留下蜿蜒的脉络,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出润白的光。
红砖被整整齐齐码在小推车上,他没停歇地夹了五六摞,余光中高高瘦瘦的身影走过来。
周末抹掉流成串儿的汗,举着大钳子摆摆手,露出来一口大白牙:“哈喽哦。”
酷哥一手拎着自己那一套装备点点头,没说话。
周末浑不在意地擦擦汗接着干活,来来回回把砖装满,晃了晃搬砖转晕的脑袋,没回过神,又伸手拍拍,拍脑袋一头灰,就又晃晃脑袋。
脑袋上的灰晃没晃干净不知道,双手倒是扶着独轮小推车昂首挺胸地走了。
废话,早上翻了两回车,这会儿才学会不得显摆显摆。
老天爷也是给面子,用鼻孔看道都没摔个人仰马翻,周末又顺顺利利地昂首挺胸回来了。
“兄弟,用帮忙吗?”周末看着酷哥码好的一小推车砖,扬了扬下巴。
酷哥没答,推上小推车就走了。
靠!好酷!周末神经病似地昂首挺胸地推着空的小推车走了两步,把自己逗得直不起腰。酷哥回来又装了半车砖他才缓过来。
老老实实干活搬砖,推装满砖的独轮小推车,上工地简陋版小电梯,卸一车大砖头宝贝,下工地简易版小电梯,推空的独轮小推车。
他有点失落,来来回回运了这么多趟,怎么愣是和酷哥同频不了!他想光明正大看酷哥怎么推小推车!
哎!周末怀着这样的心情结束了今天一天的工作,但是作为一名短工,他挣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他拍了拍兜里的两百块钱,又斗志昂扬地拎着行李箱走了。
行李箱轮子在地面上摩擦出很大的声响,他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独自演了一出诀别爱人的戏码。
漫无目的地走,走到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人,又开始给自己讲半夜别回头的鬼故事,把自己吓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莫名其妙走进了个公园,周末花不到五秒地敲定了今天的床位,坐在床位上,环顾四周。
环境不错,小树绿悠悠,还有蝉鸣安眠曲,月亮牌小夜灯。
还差点什么……差点什么呢。
周末仰头望月,没思乡,倒是乡来了电话。
他揉了揉耳朵,狠吸了口周围的空气又都呼了出去,把手机推老远,探个指尖接听。
“周末!我给你安排进了那个县的高中,你到时候按时上学去,我和那边老师有联系,天天净干那混账事儿,你自己冷静冷静去吧。”他妈估摸着是气狠了,宝贝儿也不叫了,语气毫无起伏。
周末刚要张嘴哄哄他妈,“嘟”的一声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
周末回想他妈说的混账事儿,觉得自己错就错在往后退那一步,要不他估摸着不会被扫地出门。
臣这一退就是一辈子啊。周末又想起来这句话,把自己逗乐了。
他本来上高中上得好好的,结果哪天抽疯,找了个大红喇叭,巡回学校播放亲自录的口条:瞧一瞧看一看诶!周末喜欢男的!
他妈听见这事,觉得丢人现眼,让司机把他薅回来,结果他妈正骂得热火朝天,眼看就要上手,出于本能,周末往后退了一步,好巧不巧,碰到了花瓶,花瓶还碎了。
这是他妈他爸的定情信物,按她妈说,没这个花瓶就生不出来他。
于是他们娘俩没说几句话,周末连人带几件衣服被扔出了家门,打包送到这个小县城。
周末回想当时的情景,双手合十,拜了拜,虔诚地说:苍天有眼,希望我妈不要肝火过盛,不要在她美丽的脸上起痘,不要口腔溃疡,苍天有眼。
拜完灵机一动,拖着行李箱又起了身,出公园,穿过马路,进便利店。
买了个碗……
于是他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握碗,按照原路线返回,到了地方行李箱撒手兀自划出去几米。
周末端详着手中的碗,神经质地磕在公园长椅上,不偏不倚刚好一个豁口,蹲下身,伸手挖了点泥,不均匀地抹在碗里,碗沿,最后轻轻把碗放在长椅侧。
拍拍手上的土,把设计酷炸天的行李箱放倒在地上,想拿出来一个衣服当枕头。
结果……
妈的,大夏天的里面还装着羽绒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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