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什么都没说,只是给她拉开岛台边的高脚凳,“吃饭吧。”
祝多晴坐下来,岛台上方的吊灯打开,光线在她眼下落出一片鸦青色的阴影,看起来很疲惫,“多云,谢谢你,但是你回去吧。”
她抬眼,说话的样子让林霁想起三年前说要出国的时候。
那时候他没能力留下祝多晴,现在的他没资格留下,但是林霁不在乎,他不要求什么身份,毕竟就和他无法抗拒祝多晴一样,祝多晴也拒绝不了他。
“吃饭。”他盛了饭。
祝多晴吃得不多,长途飞行加上熬夜,她没什么胃口,即便这些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她捧着碗,开始数米。
“吃不下就放下,再去睡一会。”林霁从她手中抽走碗筷。
祝多晴眨了眨眼睛,觉得有睫毛掉了进去,酸痛感泛上来,“你什么时候走?”
林霁正在用保鲜膜把剩下的菜封起来,闻言笑了下,“多晴,我之前这么问你的时候,你怎么回答的?”
“你说别问了,说不想骗我,好,现在我回答你。”林霁说,“别问了,我不想骗你。”
祝多晴皱眉:“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
“你以前不这样。”
“你以前也不这样。”林霁看着竟然心情很好,又笑着说,“多晴,你不能州官放火。”
祝多晴定定看了他一会,长舒一口气,站起身绕过岛台,把自己砸进林霁的怀里。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是。”
“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保证。”
“行。”
“你自找的。”
“对。”
祝多晴微微抬头,垫着脚把脸塞进他的颈窝,被林霁掐着腰抱起坐上台面,她双手挂在林霁的脖子上,脸贴着颈侧跳动的血管。
林霁只是安静地给她抱着,手一下下抚摸着祝多晴的脊背,等着她睡着。
祝多晴很累,睡得很快,林霁送她回了卧室后再次出门。
Sam的车停在楼下,带着林霁又回了医院。
“你这样好吗?她会生气吧?”Sam不理解。
林霁平静回答:“会,但是我需要一个答案。”
林霁登记了访客,站在祝方里的病房门口深呼吸,他以为自己做好准备,但其实没有。
祝方里在他的记忆里,比林世佑更像父亲。
在林世佑控制不住自己脾气,摔碗打人的时候,先冲过来的是祝多晴,紧随其后的就是祝方里,陈招兰最后过来安抚向书缘,她清楚自己女儿丈夫的秉性,吃不了亏。
祝方里是钞票珍宝养大的,即便到了四五十岁,也带着天生的倨傲,平日里隐藏在他的礼貌之下,一到对上林世佑这种泼皮无赖就溢出来。
林世佑总是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祝方里就会带着林霁和祝多晴一起回祝家。
大部分时候是留祝多晴陪他,也有时候是他替林霁擦药。
祝方里语调平缓,绅士温柔,他告诉林霁有这样的父亲不是他的错,无需为此自卑,也告诉他,祝多晴跟在他身后他们都很放心,但如果她过分了,林霁也不要忍让。
祝多晴听得直跳脚,不服气问她哪里过分。
这么多年过去,林霁已经忘了林世佑当时的丑陋嘴脸,只记得祝方里做什么都很轻松的语气和祝多晴笑着骂他的样子。
现在,他站在病房门口,被回忆灌入大脑,竟胆怯起来。
祝多晴不让他见祝方里的原因,他猜得到一些,正是这一些,让他无论如何都要面对。
林霁推开了门。
祝方里住着单人间,房间一看就是长期居住,他精神状态看起来还行,人也没有瘦得脱形,比林霁想象的好很多。
是他情急之下忘了,祝家和林家不同,祝方里不会坐吃山空,这点看病的钱还不需要祝多晴来考虑。
“多云?”祝方里语气里意外大过惊讶,他现在没有发病,视力很正常,情绪也还不错。
林霁走过来:“抱歉祝叔叔,我擅自过来。”
祝方里笑了下:“我预感你迟早会来,没想到过了这么久。”
林霁在他床边坐下,垂眸看着他瘦削的手背,留置针压出一道难看的印子。
“您猜到我会来?”
“你是想问多晴突然决定出国是不是因为我的病?”祝方里没有转弯抹角,直白地告诉他,“不是的,当时我还没有发病,是去年我来美国参加展会,第一次发病。”
“嗯,我知道了。”林霁心里的石头落地,虽然不再让他焦虑,但也确实砸了个无底洞。
“你不问我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出国吗?”祝方里打趣他,“也许我知道呢?”
“但她不想让我知道,我开始猜是因为您的病,其实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明白了,不会的,如果是因为这个,她没必要瞒着我。”林霁说,“祝多晴见过最难堪的我,她知道我也愿意承担她的未来。”
祝方里问:“所以你现在认为?”
“这个原因无关别人,是她自己。”林霁笃定,但神情却不太好看,犹豫了一会儿问,“她决定留在这里了吗?”
“我不知道。”祝方里说,“她来这边三年,我只见过一次她的上司,后来我住院,到现在为止只见过你。”
祝方里不能给他明确的答案,但他看着林霁长大,也不愿让他太难过。
“多晴和你都长大了,你们会有自己的决定,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因为我的病,已经耽误她很多,我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能吃苦的人,发起病来很恐怖,多晴怕她妈妈担心,一个人承受,这让我很伤心,我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不应该有这样的父亲。”
“她第一次说话,我羡慕叫的是妈妈,第一次走路,扑到我的怀里,第一次上学,在校门口哭得震天响,第一次骑自行车,摔得膝盖留了块疤,第一次出国,跟外国人吵架……”祝方里闭着眼睛,“我记得那么多场景,那么爱她,还是克制不住在她面前宣泄我的绝望,林霁,如果你可以的话,把她带走吧。”
“叔叔,多晴不会走的。”林霁握住他颤抖的手臂,“我带不走她,但我会陪着她。”不论她心里有什么秘密,爱上了谁,他都不在乎。
做不成爱人,他也愿意当兄长,当朋友,只要能陪在她身边。
祝方里咬着唇,克制着脑子里一阵阵的抽疼,“林霁,你先走吧,先走吧……”
他按下了铃,护士快步过来,将林霁带出了病房。
门还未关上,就听见了祝方里痛苦的哀嚎声,失态又尖利的声音,从林霁的耳膜一路冲撞到他的心脏,让他在病房门口一个踉跄,扶住墙壁。
一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林霁抬眼,对上了祝多晴湿润的黑色的瞳孔,倒映着茫然的林霁。他看见祝多晴启唇,蒙住的耳朵听不清楚,但他看见她说“对不起”。
祝多晴无法说更多的话,她只能说对不起。
对不起林霁,让你看见这些,对不起林霁,你本来不必要经历这样的痛苦,对不起林霁,什么都给不了你。
林霁看懂了,所以他抬手捂住了祝多晴的唇,打断了她的歉意。
祝多晴的手随着他站直落在肩头,被林霁抱进怀里,他们在病房外,沉默地听着祝方里的痛苦,等待着护士给他注射药物,在无望的未来里寻求短暂的平静。
“林霁,你说爸爸会好吗?”祝多晴声音沙哑颤抖。
这两年,除了刚开始问医生,给不出明确的答案,祝多晴再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只是今时今刻,在林霁怀里,她放任了自己的恐惧。
“会的。”林霁的声音和吻一起落在她的耳边,“爸爸一定会好的,都会好的。”
祝方里不再叫了,护士出来和祝多晴打招呼,眼神明显对林霁更感兴趣,病房内的一切反倒是司空见惯,不值得消耗情绪。
“Esme,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祝多晴笑了笑,摇头道:“不是,是我的亲人。”
护士不太相信,但她没有再问,只是耸耸肩表示,祝多晴太辛苦了,确实需要有人替她分担,这位“亲人”总算来了,但今天太晚了,马上就要过探视时间了,护工会照看好祝先生的。
林霁什么都没说,接过祝多晴的背包,牵着她的手和护士道别后离开。
Sam已经自己走了,他和林霁约好了拍摄时间,并反复叮嘱有任何需要就给他打电话。
祝多晴要开车,被林霁放进了副驾驶,接过了她的车钥匙。
祝多晴:“虽然游客可以短期开车,但有的警察不管这些,还是我来开吧?”
林霁:“我有N城的驾照。”
“?”祝多晴很惊讶,“你什么时候考的?”
N城的驾照虽然没有国内那么难考,但也需要很多手续,加上预约几次考试的时间,怎么也得一个月,林霁什么时候来过一个月?
祝多晴意识到什么,刚想问被林霁打断,“上次过来工作的时候考的。”
祝多晴已经从他的钱包中找到了驾照。
上面的获得时间是三年前,她刚来美国的第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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