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夏的那张脸，上午浮肿着，下午冒油光，到了晚上又盖上一层泪水，泪干了，剩下糊糊的盐分。
脸是咸的，心是苦的，章夏失魂落魄地摸到顾林威家门时，还刻意整理了一下情绪。
可顾林威开门就问：“你又哭了？”
“呜呜呜。”
章夏便突然破防，窝在心里的委屈一涌而上，蹲在地上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顾林威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冷淡说道：“我死的时候，你能哭成这样吗？”
章夏仰起脸，眼泪顺着脸颊流得平静，嘶哑着嗓子轻轻吐出：“有个女的亲了靳峰…”
顾林威递给章夏几张纸巾说：“走，带你尝尝1990年的柏图斯。”
“还不都是酒。”章夏撇了撇嘴。
“五万一瓶。”
顾林威说得轻松自然，却有着提神醒脑的作用。章夏瞬间不哭了，看着顾林威“嘭”地把酒打开，就像看着卡里余额直接划走五万一样，让人无法淡定。
仿佛这段仅仅三个多月的恋爱不值得霍霍这么多钱，章夏说：“没必要喝这么贵的酒吧？”
顾林威：“还不都是酒。”
他家的四室两厅大平层，已经变卖空荡，只剩下卧室里的一张大桌子，桌子的另一端放着一台大音箱。
两人像吃早餐时一样，面对面。
灯光微亮，映着章夏的眉眼浓郁幽深，仿佛眼里的悲伤跟着被放大，顾林威播放着上世纪美国民谣音乐，轻快的音阶调和着室内的悲伤。
章夏多少放松下来，喝了一口酒，仔细品味着回甘，也不知它到底贵在哪里。
顾林威则在一旁喝着水，窥探着章夏的每道神情。
章夏：“就是心里难受。”
顾林威点点头，不点评不规劝，更不会咄咄逼人，只是轻声道一句：“嗯，一定会很难受。”
然后继续盯着她，感受着她的节奏和需求，陪着她消耗掉心里的苦楚。
章夏就此打开了话匣：“才分手两天，已经有两个女人跟我叫板，一个还是我朋友。你说夸不夸张？”
“是的，靳峰一直很受欢迎。”顾林威说。
章夏：“你认识Lisa吗？”
“郑莉君？”
“对。今天就是她亲了靳峰，还故意亲给我看。”章夏说得咬牙切齿。
顾林威：“Lisa和靳峰从小玩到大，要成早成了，今天是她故意闹吧？”
章夏“呵呵”一声，不知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叹口气说：“他和我没关系了…”随手拿过来桌上的《西藏生死书》，又说：“上午读到哪儿了？”
“157页。”顾林威说。
章夏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压着书角，读起书来：“当你继续寻找时，寻找本身就会变成固执的观念，把你征服。”
她的语速很快，全然读给了自己听。顾林威身子虚，坐了一会儿，又去床上躺着，背对着她，默默承受体内的疼痛。
章夏问：“你要睡觉吗？”
“你读你的，我在听。”顾林威此刻已经疼得满头大汗，只是忍着没有喊出来。
最后被外卖的电话打断了阅读。外卖是顾林威躺下前订的披萨。
他在解决问题上与靳峰不同，靳峰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但顾林威会先做一位倾听者，等着问题渐渐化开，在他看来，一切问题想开了就不是问题。
章夏打开披萨，却依然没有胃口，只说：“你吃吗？”
顾林威刚忍过了一阵疼痛，身上的T恤已经湿透：“不吃，你帮我拿一件新T恤过来。”
章夏把T恤递给他，他还笑了一下：“你转过去。我要换衣服。”
“哦，好。”章夏直接跑到客厅，低头翻看手机，看到靳峰发来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登机了。】
第二条：【Lisa是闹着玩的。】
章夏没回，不知道以什么立场。但这句解释就像良药，不仅能舒筋活血，还能让人胃口大增。她开始边吃边喝，大快朵颐。
在酒精的作用下，问起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比如：“Lisa和靳峰为什么没在一起啊？”
顾林威躺着说：“我不清楚，靳峰大学要毕业时有个女友…”
“是段子萱？”
“对，当时她总和Lisa吵架。靳峰根本不管，只有他妹妹在中间拉架。我跟过去劝过。”
章夏捋捋关系，想起来顾林威和靳峰的妹妹谈过恋爱，又问：“那你和靳峰妹妹为什么分手啊？”
顾林威哼笑一下：“你今天就是来八卦的吗？”
“不说算了。”
顾林威干脆利落，毫不避讳：“她想结婚，我不想。”
章夏没在客气：“你要耍流氓呗？”
顾林威淡然说道：“这多好啊，不然她就得当寡妇了。”
章夏努努嘴，在嘴损这块领域，她搞不过顾林威：“所以，Lisa和靳峰的关系也不单纯。不然段子萱为什么总和Lisa吵？”
“靳峰跟谁都不单纯，但对谁也都不在意。你跟他分手也好。”这是今晚顾林威唯一的规劝。
章夏皱着眉，不怎么认同，声音越吐越小：“可是…靳峰对我还行，挺上心的。但用力过猛，倒不如不管我…”
她看着酒瓶里剩下的酒，昏昏欲睡，却念念有词：“我已经喝进去三万多了，今天值了。”
顾林威说：“你要睡觉去隔壁护工的房间。护工今天不在。”
“好，那不打扰你了。”章夏将剩下的杯中酒一饮而尽，拿着酒瓶酒杯如踩着棉花般地去了隔壁房间。
章夏捧着手机，看着靳峰的航班马上落地，等着他发来“落地安”，不敢睡过去。
但是却一直没有等来他的消息。拨去的电话也是不在服务区的回音。
她迷迷糊糊地开始给靳峰发去语音：【你是不是故意发登机消息，不发落地消息？】
毕竟靳峰在之前的每次报备中从不漏报。章夏是真的担心，甚至还查询了航班新闻，幸好没有坏消息。
航班落地了半个小时，他还没回复。
章夏直接发去语音：【你是不是死了？呜呜呜呜，你不要死！】
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刚刚睡实，靳峰就打来电话。
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听见那边传来他的温柔，如梦似幻：“我到北城了，忘记开机了。”
章夏半睡半醒，支支吾吾：“要是不准备告诉我落地，不如就不告诉我登机，真的很吓人好吗！”
靳峰坐在回家的商务车上，身旁是Lisa，沉默两秒，还是那道冰冷又细碎的温柔：“你还是很担心我，对吗？”
“怕你出事。”
“你是不是想我了？”
“呜呜呜…”章夏又哭了两声说：“我想吐！”
“你喝酒了？”
“嗯，五万一瓶，喝得可爽了。”
“自己吗？”
“在顾林威家喝的，他生病喝不了，我自己喝了一瓶！”
靳峰到底低估了顾林威和章夏的关系，但就在刚刚，他收到调查到的顾林威的健康信息，也缓了好一会儿。
在三人的关系中，靳峰处境最为被动，仿佛不去主动退出，就得伺机等待，等着三人找到一个合理的方式共存。
靳峰又一遍：“那你想我吗？”
Lisa直接挑起一只眉毛，惊骇于靳峰的态度，这么多年竟没见过他还有如此深情的一面。
“你以为我忘不了你吗？”章夏的话半醉半真，却足以刺痛靳峰。
可靳峰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想知道章夏是不是像他一样在想念对方。
结果章夏继续说起酒话，前言不搭后语：“还好只有几个月的记忆，还是异地。忘掉也快，你应该也快忘了我吧。”
“你不用来北城，我们也不用分开。”靳峰低语，但章夏已经糊涂了，根本没有听进去。
她只自说自话：“我可听说，你换女人如衣服，我真消受不起…”
章夏没说完便去了卫生间呕吐。
靳峰挂断电话，发给顾林威一条消息：【照顾好她。】
Lisa撅嘴皱眉：“章夏真配不上你，你犯不着这样。”
靳峰不动声色，他第一次感觉到爱一个人是不受自由意志决定的，他根本决定不了怎样可以不爱她。
于是只能退一步再退一步，当一位爱的卑微者，伺机而动。
章夏的呕吐声吵醒了顾林威，他看了看时间，过了十二点。靳峰刚刚发来消息，他回复：【放心。她没事。】
仿佛三个人找到了一个平衡，形成一个新的微妙关系，继续牵扯牵绊。
……
第二天章夏醒来，发现内衣竟然脱掉了，考虑到顾林威的状态，基本可以断定是自己脱的。
她散着长发，蓬头垢面地出来，这张脸已经脏得不能看了，她倚着顾林威卧室的门边说：“昨晚，我没疯吧？”
顾林威：“去洗脸。”
“我断片了…”
顾林威抿着嘴一脸严肃：“你衣服是自己脱的。”
“你…不会…什么都看见了吧？”章夏尴尬得有些吐字不清了。
“身材不错…”顾林威哈哈大笑。
章夏直接冲过去打在他胳膊上，他“哎呦”一声，她又紧张起来：“没事吧？”
这时电话铃响，章夏又跑回屋去，看是吴琳慧的来电，意识到今天是星期一。
吴琳慧说话带着笑声，语速利落：“章夏，快回来上班吧。问题解决了。”
章夏瞪大眼睛：“撤回调令了？”
吴琳慧：“你的任免结果不是在公示期嘛，有人匿名举报你不具备提职资格，就按流程撤回了，我看是靳总发力了。”
“那我明天就去上班！”章夏惊喜万分，没想到一个周末就峰回路转了。
吴琳慧甚至比章夏还开心：“快回来吧，直播首月，忙炸锅了。”
“好。”章夏挂断电话，同时看到靳峰凌晨发来的消息：【落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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