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乍暖还寒。
说来今日的天气实在怪异,念之刚到永宁寺时还是晴空万里,须臾间乌云蔽日,暴雨侵袭,可不消多时豆大的雨滴又削减如丝,绵绵轻柔。
都说永宁寺灵得很,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往之。
念之身体不好,鲜少出门,今日还是第一次踏足这名刹。
寺内香烟缭绕,钟声悠扬,庄严宁静的大殿,念之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再浮躁的心也安静了不少。
“佛祖在上,信女在此祈愿,愿家人身体康健,父兄仕途顺遂,嫂嫂平安生产。”
虔诚拜别跨出大殿,眼前是层层阶梯,细雨未歇,侍女冬至为念之撑伞道:“姑娘怎么没有求与陆公子姻缘。”
念之温言道:“姻缘就顺其自然吧。”
冬至觉得也有道理,曹陆两家议亲顺利,这陆遥是景阳侯府的二公子,年少有为,相貌出众,近日办了要案又擢升为大理寺少卿,将来自是扶摇万里,青云直上。
虽然不及上段,但谁又能说不是好姻缘呢?
冬至没再多言,今日落了雨路不好走,应早些回去才好。
念之步伐倒是不紧不慢,她微微抬眸,处高远眺,寺庙风光尽收眼底的同时,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同映入眼帘。
女子一袭藕荷色衣裙,信步款款,气质高雅,一旁侍女为其撑伞,细雨落伞无声,与来往之人对比鲜明,不染纤尘,看去美得似一幅画卷般。
那女子好像注意到了落在身上的目光,侧目望来,与念之对视,不过一瞬,目光澄澈温柔,念之一眼便认出她是一位故人。
对方倒是没认出念之来,收回视线继而前行。
待行至甬道,回头再望那人已消失在那百步阶梯。
雨丝如幕,甬道上伞盖稀疏,脚步声夹杂的低语声也格外清晰,“这永宁寺果然闻名,听闻未来的太子妃也来此祈福了。”
“是呀,好像再有不到两月就要大婚了,到时候这城中可就热闹了。”
他们口中的未来太子妃,可不就是念之刚刚遇见的故人吗?
这位太子妃名唤李疏月,出身名门世家,祖父乃是权倾朝野的宰辅,兼任太子太傅,此段姻缘乃是天作之合,无不夸赞。
念之与她自幼相识在宫中,她温柔娴静,端庄大度,在众人眼中是最适合做太子妃之人,念之也是这样认为的。
冬至闻言小心去看念之,她表情无异,但冬至却不悦道:“若非姑娘相让,这么好的姻缘岂会轮到她。”
念之止步,眉心微蹙,低声嗔怪道:“住口,你若下次再口不择言,以后就别再跟着我了。”
这是念之头次对她说重话,冬至骇然道:“小人知错,下次再也不敢了。”
念之没在追究,怪她平日太过纵容这丫头,竟变得这般胆大狂妄,光天化日之下议论皇家之事。
返程的马车上,念之一直未作声,冬至以为她还在生气便小心翼翼道:“姑娘,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到家呢,要不先用些糕点垫垫肚子?”
念之早就不生气了,伸手去拿案几上的糕点,不料马车骤停,猛然向一侧倾斜。
车厢内一应之物倾覆散乱,好在念之死死抓住窗棂才稳住身形。眼看冬至脑袋直往桌角扎去,念之眼疾手快护在桌角,为冬至脑袋做了肉垫,才免遭殃。
冬至意识到赶紧起身拉起念之那纤纤玉手,只见背面红了大片,一道印子嵌在其中,刺的冬至泫然欲泣,“姑娘的手,姑娘不该管我的?”
念之故作镇定,唇角轻扬,“我怎么可能会不管你呢,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先问问怎么回事。”
冬至掀帘朝那车夫怒斥道:“怎么回事,险些掀了车,若是姑娘有事定叫你们好看。”
车夫大惊失色道:“小人该死,没瞧见前面有个泥坑,车轮竟跌了进去,叫姑娘受惊了。”
念之向倾斜处探头,那泥坑好似一张丑恶的嘴,死死咬住车轮,断裂的辐条木茬参差,车厢外部被污泥附着,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周遭狼藉一片。
念之沉声道:“可还能走?”
车夫仔细检查后,将身体弓得更低了:“这...小人看辐条已经断了一根,还有一根也有裂痕,若执意前行,怕整个车轮都会散架。”
冬至当即指责道:“你这般粗心,等回去我便告诉夫人,叫她狠狠责罚你。”
那车夫吓得跪地求饶,念之知道说这些都于事无补便喝声制止。
此次出门她带的人并不多,除去他们三人,还有两名小厮,念之唤一名小厮先行回家报信,她们再此等候。
冬至关切道:“姑娘,此去城中怕是已近黄昏,再次返回天都黑了,这荒郊野岭的怕是不安全。”
念之无奈扶额,她自然知道,可别无他法,只怪今日实在不该出门。
彼时一队车马驶来,前有身骑高马,腰间佩刀的侍卫开道,后有徒步而行手持长枪的士兵断后。
中间护卫着一辆极其华贵的车马,那车马足比念之所乘大出不少来,由此可见乘车之人何等尊贵。
眼见去路被挡,打头的侍卫问明缘由后据实以报,可那马车却依旧不见行驶,岂料车内竟下来一名侍女。
侍女行步止于念之窗棂处恭敬道:“姑娘,我家姑娘想与您叙旧,故而遣小人邀姑娘前往同乘。”
念之揭开车帘欲言又止,待瞧见不远处阵仗,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直到那车内人掀起车帘,两厢对视,念之低眸叹气,果真是她!
当下情况不容念之拒绝,只能应下。
锦帘掀开之前,念之以为车马外观已是繁复华丽,待侍女退去,行礼落座才知什么叫别有洞天,云锦香榻在下,紫檀小几在前,金银玉器制成的碟碗盛着各式瓜果茶糕,妆奁铜镜一应俱全,繁杂花纹织就的香球挂在车壁上露出袅袅青烟。
经此比较,念之的马车过于寒酸了,她正襟危坐,勾起的唇角变得僵硬,周遭的空气也隐约透着几分尴尬。
李疏月朱唇轻启:“三年未见,阿念长大了,沉稳了,也更漂亮了。”
眼前人与记忆中那个只比自己小两岁,整日爱闯祸,性格顽劣又明媚的少女判若两人,都说这病啊,来如山倒,去如抽丝,好像自从三年前那场大病后一同带走了她所有的灵气,围绕在她周身阳光也散了,脸上只留着岁月的精雕细琢。
褪去稚气后的少女气若幽兰,更像一名大家闺秀了。
寺中阶梯匆匆一眼,她只觉得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是谁,直到刚刚侍卫禀报曹家姑娘,才知是她。
念之抬眸与之相对,李疏月依旧是记忆里那样温婉端庄,“疏月姐姐才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儿。”
李疏月以袖掩面轻笑道:“嘴还是这么甜,难怪宫里人人都喜欢你。”说着就去抓念之的手,好似触及一块寒冰,“呀!手这般冷。”
念之被她抓的一阵吃痛,低头一看才发觉,磕在桌角的竟然肿起来了。
李疏月关切道:“这是又是怎么回事儿?”
念之自嘲,“许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触了霉头,马车跌入泥坑险些翻了,连辐条一起断了,手也磕肿了,唯一之幸便是遇见疏月姐姐,不然我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
李疏月从一匣子内拿了一瓶药膏来,替她涂上,“你呀,还跟小时候一样,总是这里伤,哪里痛的,幸亏我这里备了药。”
李疏月与念之自幼入宫作太子伴读,至今相识十载,念之比她小,从前她一直把她当作妹妹看待。
念之感叹道:“谢谢姐姐!”
李疏月抬眸,笑脸盈盈道:“不,应该是谢谢太子殿下,今日殿下本来要与我同往的,可惜有要务在身,抽不出空来,不然今日你也能见殿下一面了,这药是他备下的,还特地派了他的亲卫来,这所乘车马,一应事物,皆是他命人准备的。殿下最是细心,这点阿念应该最清楚,你小时候总是闯祸,宫中规矩森严,次次殿下都替你扛,不知挨了多少罚。”
念之当然记得,还因此得罪了皇后,自此她对皇后避之不及,皇后不喜欢她,觉得她把她儿子给带坏了,每次见她都要训她规矩。
李疏月忽然想到了什么,失笑道:“你还记得那幅画吗?就是我祖父的那幅荷花图,殿下到现在都还挂在书房呢。”
念之实在不想记得,略一迟疑道,“是,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殿下和姐姐一直将我当做亲妹妹对待,那日我弄污了画作,殿下替我挨训受罚,陛下又命殿下日日挂在书房以作警醒。”
李疏月听到亲妹妹三个字后,神色微动,说不上来喜怒,随手拿起盘中一枚蜜柑,剥去橙黄色的果皮,将她放在念之手中,看似亲近关怀,实则假意试探,
“这进贡的水果,入口甘甜,生津止渴,你之前最爱吃的,很久没吃了吧,可会怀念吗?”
念之看着手中蜜柑,这东西金贵,独宫中才有,极少赏赐给外臣,自三年前离宫再也没吃过了。
念之掰下一瓣,送入口中,还是那个味道,但她却觉得过于甜腻,“可能过去太久,口味变了,实在无福消受。”
这哪里在问东西,分明是在问人,念之会其深意转而道:“听闻姐姐好事将近,殿下与姐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婚期定在什么时侯,好叫我送份贺礼?”
李疏月没有接话,突然意味深长道:“这些本来可以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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