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情形历历在目。
那天天气极好,就连夕阳的余晖也是那样浓烈,白日的云彩被烧的火红,整片天空都变成了琥珀色。
周衡难得今日归家极早,周母心疼他整日宵衣旰食,席不暇暖,今日还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周衡爱吃的菜,可周衡只是吃了几口便匆匆赶往书房,说有要事禀报不敢耽搁,得赶紧出去一趟。
周母觉着他这样身子撑不住,就让周卿云给他送碗粥过去,让他喝了粥再忙公务。
周卿云端着粥在书房外敲了半天,内里都没人回应,她以为父亲已经出门了,本来还有点怨恨父亲,如此辜负母亲的心意,明日定要好好同父亲理论一番呢。
正当她欲转身离去时,听到书房内传来异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了。
周卿云觉得有些不对劲,有种不祥的预感,父亲若在岂会不回应她。
莫非是家了进了贼?
她赶紧对着院中大喊,岂料那书房门竟从内里闩上,周卿云让人把门撞开。
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缓步入内,一股刺鼻的血腥气直冲脑仁。
圆月当空,皎洁的月色像是接替了白日的余光,透过窗纸照拂在周衡身上,周衡正坐在书案前,倚靠着圈椅。
“父亲,是你吗?”
她的声音极轻,轻到连她自己都没听清在说什么。
周衡没人回应。
再走近些,父女二人对视着,周衡眼中落下一滴泪水,那是绝望和不甘。
周衡用尽全部力气抬起手臂指着众人。
周卿云以为父亲在唤她,伸手接过他的手,声音带着颤抖道:“父亲,您这是怎么了?是谁害您?”
周衡眼中望着前方,他喉咙被血液围堵,一口鲜血喷出,含糊道:“他...密室。”便咽了气。
周卿云忽然觉得房间内压抑的喘不上气来,刺耳的耳鸣盖住了下人们的嘈杂声,心也打鼓一样咚咚作响。
周卿云想去找大夫来,她拼命往外跑,但她的脚好像被黏住了般,她怎么都抬不起来,迈不出去,她想大喊,也发不出声音来。
她用尽全力把一只脚从地上拔出,却被另一只牢牢粘在地上的脚给绊住。
终于她摔倒在地,眼睛被黑暗笼罩。
周卿云想到此处泣不成声,口中还没咽下的食物堵在喉间,瞬间使他涨红了脸。
念之赶紧将水递给她,又替她顺背,她心中五味杂陈,失去至亲的滋味她虽然理解,但这世上毕竟没有绝对的感同身受,不知该如何宽慰她。
周卿云忽然拉住念之的手,眼中满是恳求,声音都带着沙哑,“阿念,我求你帮帮我行吗?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天子旨意,已命太子亲理此案,刑部大理寺协办,御史台督查。
如今周府上下全部被官兵看管,无令不得随意走动,周卿云认为这是将她们软禁起来了,明明她们才是受害的一方。
她恨杀害父亲的凶手,让她家破人亡,她也恨将她们全家囚禁的权势拥有者。
在周卿云眼里,他们这些人看似卖力查案,实则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向天子证明自身价值罢了,好得以加官进爵,而她们周家也不过是这些人的登云梯而已。
于是她换上侍女的衣服,借机从周家一处狗洞钻出来。
念之知道她是无法接受父亲惨死,周家人又被软禁,只是想不开的冲动之举,或许她根本不了解这背后牵扯利益之广根本不是常人能随意插足的,她深知这是一场权利的博弈。
念之知道她此刻需要安慰而不是劝阻,她握禁她的手,缓缓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周卿云面露感激,“密室,父亲最后留言说到‘他和密室’,你说会不会是密室里藏有杀害父亲之人的证据。”
念之皱眉道:“那你可知道密室在何处?”
周卿云摇头。
周府上下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地方,这密室还是头一次听说。
念之叹了口气道,扶额思忖适才周卿云讲述的那日情形,她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抬头道:“在书房,你说周廷尉有要事出门,但他先回了趟书房,那一定是有要紧的东西落在书房,所以必须要先拿上东西再出门。”
周卿云恍然大悟:“对呀,书房,一定在书房内。”
念之面露为难之色道:“这书房是案发之地,定然重兵围守,想要入内难如登天。”
周卿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能掩面哭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真是无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痛苦的倒在血泊之中,现如今想见他最后一面也不能允,就连出门都要偷偷摸摸生怕再被抓回去。”
曾经也是阖家美满,宠爱万千的少女,一遭沦落,所以一切均为泡影,自此母女相依,念之理解她心中愁苦。
念之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软语轻哄:“可以怨天不公,可以恨地不怜,就是不要怪受害的自己,你又何其无辜。”
周卿云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原本只是低声啜泣,可念之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刺穿她的内心,压抑许久的情绪瞬间失了控制,泪水化作一道道线流,交织在她的面颊上,打湿了念之的半个肩头。
不知道哭了多久,再抬头时眼前都是一片模糊,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想把覆在眼前的薄雾给擦去。
念之抓住她的手阻止,用手帕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你若是想见周廷尉最后一面,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要乱来,此事背后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一不小心或许会祸及你与周夫人。”
周卿云抽搭着鼻子,脑袋也不受控制的摇晃,她在周府时也曾祈求过那些审问之人让她再见父亲一面可终是不能,“真的能再见父亲一面吗?我全都听你的。”
她如今冷静下来,觉得念之言之有理,父亲没了,不能再让母亲受牵连。
念之若有所思,微微点头,“但你要听我的。”
念之知道周府的人被软禁起来定然是受了审讯录了口供的,难保这其中不存在心存歹心之人,“周廷尉的遗言你可有告诉过他人,或者可有他人听闻?”
周卿云摇头,那日父亲声音极小,还是她凑近才听清的,其他人都离得几丈远。
念之这才放心,她再次叮嘱道:“非必要时,切勿再与他人提及。”
周卿云点头。
父亲的事情给她带来了巨大打击,她夜不安眠,时常噩梦惊醒,许是实在太累了,哭得没了力气,便沉沉睡去。
念之替她掖好被角,便起身到书案前,研墨下笔,不多时便搁笔封信。
念之知道周府看管的官兵均有陆遥调遣,他作为协理此案的重要一员,必然有能力让周卿云见一面周衡。
念之让冬至将信件亲自送交给陆遥。
冬至接过信件却犹豫,迟迟未动,她轻声道:“这是趟浑水啊,姑娘常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怎么犯糊涂了。”
念之怎会不知道,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周卿云曾在她生病时时常探望,她心中感激,她待她那样好,她理应在她困窘之际拉一把。
念之什么都没解释,她神色平淡如常,声音轻柔道:“去吧,回来刚好该用晚膳了。”
冬至知道她这是铁了心了,她相信姑娘一定是有万全之策才这么做的,不再多言,偷偷出门将信件交至陆遥。
周卿云的出逃,对于陆遥来说,可谓是他仕途之路上头一遭被问责,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他打心里佩服这位娇养深闺中的周姑娘,竟如此能屈能伸。
他盯着墙角一个被一堆枯草包围的狗洞,气笑道:“盘查整个周府,所以能进出的地方都给我堵上,若是再有此事发生,责任者杖二十。”
一众下属均俯首称是。
周卿云的突然出逃实在奇怪,陆遥觉得这或许会是一个新的突破口,吩咐全力搜捕周卿云,此事没有定论前,周府一只蚂蚁都不能少。
此时恰逢冬至来寻他,陆遥还略微有些吃惊,直到看完冬至带来的信件,他是彻底失了笑意,抬眼看冬至的眼神尽是凌厉,“回去告诉你们姑娘,我会依约而至。”
冬至往日见陆遥都是便服轻衣,今日是一身绯袍官帽,不怒自威,她不自觉的悚然锤头,恰巧看到陆遥握着信纸的手垂下,那信纸在他手中皱成一团。
*-*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曹府的灯火熄了大半,只剩游廊处的还零星亮着几盏,许是近几日天气阴晴不定,院子里竟还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霭。
陆遥漏夜前往,此时正是亥时三刻。
曹府角门几丈外种着一颗大槐树,披着苍绿的外衣,亭亭如盖,白日可遮天蔽日,夜晚亦可隐人身形。
夜色微凉,她身披一件石青色披风,三千青丝只用了一枚素净的玉簪挽起,微风带过她额前的一缕碎发,那清雅之姿就立于槐树的阴影之下。
此处还算隐蔽,陆遥走近念之,开门见山道:“周卿云呢?”
若非念之告知他知道周卿云的下落,他是不会赴约的,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念之是一个端庄守礼的人不会做出此番不合规矩之事。
念之依旧不失礼节,微微福身,语气悠然道:“她不在这里,冒此不韪相邀少卿,是有一事相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