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演斜目而望,王府大门外依然车马云集,源源不断有人求见。
他回眸看向高湛:“步落稽,你怎么看这些人?”
高湛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拿着棋子轻轻敲击,漫不经心:“很识时务。”
“你和我想的一样……”高演语带欣慰,“我们需要人。”
“当然了。他杨遵彦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高湛撇撇嘴道,“装什么装,陛下封了他还没几天,就自请免除开府封王的赏,还嫌得罪人不够多吗?一下子废黜这么多在任官员,还不是为了换上他的人?司马昭之心。”
“不错。自古以来身为人臣而大张旗鼓改革的,又有几个有好下场?只怕他想做王巨君呢。”高演意味深长,“陛下幼冲,听任他在旁摆弄,哪有不惑乱朝纲的。”
高湛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棋子,沉默许久,突然一笑:“六哥,把这些话说给孝瑜,怎么样?”
“孝瑜?”高演惊讶地看他,“他是可信之人么?”
“六哥,你说过我们需要更多人手。孝瑜不在陛下登基后受封之列,不易引人注意,并且我能以性命担保,孝瑜可以完全托付信任——六哥请喝口水,说了这么久的话,口干舌燥吧?他绝不是杨遵彦的人。”高湛转过脸来,目光灼灼,陡然压低了声音,“他是我的人。”
他的语气并不暧昧,但高演忍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孝瑜是你的人?!”
“怎么了,莫非孝瑜还暗中在别家效力么?”高湛若无其事地说。
高演扶了扶额:“那是没有的事。既然你说孝瑜可信,改日把计划告诉他吧。”
“好啊。六哥,你在晋阳,本来已在宫中处理事务甚便,回了邺城就又把你赶回领军府了,你忍得了,我和孝瑜可忍不了。”高湛说着就随便招手叫来一个仆人给他擦拭衣服。那仆人是个三十上下的女子,衣着简朴,眉眼间却酝酿着一股勃勃生气。
高湛偶然觉得这女子很眼熟:“你不是大郎君的乳母么?陆令萱?怎么在这里伺候,不去照管大郎君?”
陆令萱低头道;“郎主恕罪,是大郎君命奴婢陪他戏耍,候在这里等他去躲藏起来。大郎君身边有奴婢的儿子和几个侍从跟着的。”
“你是乳母,有教育之责,大郎君的命令也不需全部遵守吧?或者你们玩耍,也不要在这种地方。带大郎君去后园玩吧。”
陆令萱行礼称是。这时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从远处奔跑过来:“乾阿妳!怎么还不来找我!”
“乾阿妳”是鲜卑语中对母亲的一种称呼,足见这孩子和乳母关系的亲密。
突然见到高湛和高演,他愣在原地:“兄兄……”
高湛又好气又好笑:“阿纬,过来。”
蹲下去抱起高纬,高湛向高演示意:“叫伯父。”
高纬把小脸都憋红了,就是不说话。陆令萱在旁柔声道:“大郎君请叫人啊,这是伯父。”
高纬这才软软说了声“伯父好。”
高湛向陆令萱道:“这孩子真听你的话,我和他家家的话,他都不这么听。”陆令萱笑笑,含混不清地说:“是,郎主。承蒙郎主和夫人信任。”
颠了颠怀里的高纬,他转头向高演微笑:“六哥,你看阿纬,怎么天生这个性子。还是你的百年好,比他乖多了。”
“百年在人前自然懂事乖巧,在人后可就不一定这样了。”高演很谦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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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殷忧郁的眼睛看见杨愔那熟悉的肥胖身影就陡然亮起来,上前握着杨愔的手:“杨卿,我好怕……”
“陛下不用害怕,臣在这里。”尽管高殷长得并不像高洋,但杨愔只要见到他,便会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高洋,不免柔情满溢,“臣已有解决陛下心腹之患的方法,只是不知陛下是否觉得可行。”
“杨卿说的话,我怎么会觉得不可行呢?”高殷诚恳地望着他。
杨愔低声说:“陛下,这不仅仅是臣一人的主张,季则、天和、子默、钦道他们,还有平秦王,也都认为陛下唯有如此才能摆脱二王掣肘、有名无实的境地……”
高殷屏退了所有内侍宫女:“杨卿请说。”
“请陛下以常山王为太师、司州牧、录尚书事;长广王为大司马、录并省尚书事,解京畿大都督之职。最要紧的是把他们迁到外地做刺史,远离都城,就好办许多了。”
“哦……”高殷表现得犹豫不决。
杨愔知道他禀性仁慈,也不催促,微笑道:“请陛下慢慢考虑,臣会一直等着陛下的答复。只要陛下允许,臣什么都可以做。”
从殿中退出来,杨愔径直去了太后李祖娥居处。
“麻烦通禀太后,我有密事相商。”其实杨愔光凭自己这个人就能在李祖娥、高殷的宫室内随意出入。以他对高洋的忠诚,如今世上除了李祖娥母子,也没有人能够让他效忠了。
两个宫女悄无声息地走开。杨愔顺利面见太后,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奏疏,将自己的计划细细说给她听:“臣恐陛下不能下此狠心,所以特地向太后陈说利害,也请太后安心。”
李祖娥面色凝重,听他全部说完,道:“孤知道了,劳烦杨卿辛苦。”
“都是臣分内之事。”杨愔恭恭敬敬地退出,只觉了却一桩心事。
李祖娥捧着那份奏疏,来来回回地看,心潮起伏。
高殷初登基时,杨愔、燕子献等人曾经想将娄昭君囚禁在北宫,剥夺其参政大权,由自己来听政。杨愔的一片忠心,不必怀疑;自己儿子的性格,更是她了如指掌的。只要杨愔一派能够一步步掌权,她就能把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夺回来,坐上像现在的娄昭君一样的位子……
“太后殿下。”她回头看去,是李昌仪,“您午膳用得太少,臣为您做了些家乡的点心,可要用一点?殿下在看什么呢?”
李昌仪手中托着精致的食盘,上面盛的是李祖娥年少时最爱吃的糕点。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温暖,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在赵郡的童年。
“多谢姑母,请放下吧。”李祖娥笑着说,心中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喜悦,想把许多真心话讲给这名为女官实为亲人的姑母听。
而她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份刚刚拿到手的奏疏……
李祖娥将它毫不掩饰地捧到李昌仪眼前:“姑母,你看,这是杨遵彦所写。”
李昌仪一目十行,很快浏览完了,眼球急剧地收缩了一下,将奏疏推回她手中:“太后殿下,这不是臣能看的,请收起来吧。”
“姑母不想看就算了。”李祖娥调皮地笑笑,收起奏疏。
“太后殿下快吃吧,不吃就凉了。”李昌仪拿起一块点心给她。
李祖娥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吃点心的时候,李昌仪转身走出寝殿的一瞬,温和的笑眼变得冰凉,离开她门口宫女的视线之后,三步并作两步,向太皇太后娄昭君的住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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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秦王这是想叛国吗?”
高演长身而起。高湛笑盈盈地在一边看着。
高归彦惶恐道:“请常山王慎言,我不过是投到两位门下,又何来叛国呢?”
“那么你先前和杨遵彦、宋钦道他们说的话,都不作数了?你不是说我和长广王都是阴谋乱政的小人吗?你不是要剪除我们的羽翼,将我们排挤出国家朝廷吗?”
面对着高演的步步紧逼,高归彦屈服了:“是,难为常山王什么都知道!”但他又说:“两位都是聪明人,那些虚话,我就不说了。当今陛下年幼,身边作兴的也不过杨愔这么几个人,又成什么气候?在他们那里,我也混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常山王,长广王,我是诚心转投你们。他们这一党人,不久便要撺掇着陛下将你们派到外地做刺史,这只是第一步。等真正将你们派出去,还不知有什么手段。”
高演和高湛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深深压抑的怒火。
“不要再忍了,六哥。”一直没开口的高湛终于说话了,“动手吧。先发制人把他们收拾了,到时陛下也只能听我们的。我们是陛下的亲叔叔,怎会害陛下呢?”
高归彦点头如捣蒜。
高演深深吸了口气:“好。——告诉孝瑜,明日我们外出行猎,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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