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假设,收集证据,证明假设,写出结论。
这个流程是大多数论证的流程。
现在她姑且进行到了第三步。
在已经得到一定论证的假设里,故事是这样的。
一百年前的某日,一个叫做李老三的盗墓贼在泷山某处发现了阿诺曾经居住的墓穴,并且与他成某种协议,一跃成为了泷村的富豪。
可是他并没有完成自己的那部分承诺。
于是阿诺出墓寻仇,将李老三一家灭门,却唯独留下了李碧桂。
于是家佣无故消失疑似被吃,李碧桂嫁给了她的爷爷乔老爷。
本来这件事也许就此告一段落,阿诺回到了自己的墓穴里,但是乔家却又遇到了一些人力无法解决的麻烦,她的爷爷乔博禄从当事人李碧桂那里知道了阿诺的存在。
最终她的父亲乔霖为了保证乔家兴旺,去了李老三去过的那座墓穴,见到阿诺,再一次达成了某种交易,阿诺帮助他们解决了他们的麻烦,作为代价,他们需要保护墓穴不被任何人发现,还有……
生下她?作为眼睛的容器?作为复活别人的方法?
虽然能够解释一直以来他们对自己的冷淡和隐约的惧怕,可是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和他的眼睛有什么联系。
以及,最重要的……
她又一次联想到了自己梦境。
和那件事有关吗?
如果和那些梦境有关,那她到底是谁呢?
不。
她谁都不是。
她是自己,是乔知遥,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正常的,人类。
侧目再看一眼一边的阿诺。
套着她丢给他的深黑连帽卫衣的大家伙好像有点紧张,握着刀的手隐约收紧,她甚至能看到些微凸起的青筋。
……
他不一定是梦境的那个刺客。
她已经重复了太多次那场梦境,至今为止的二十多年间几乎从未有过变换,里面的每一处细节都刻入骨髓之中,她甚至能知道当时是哪一个烛台倒塌,哪一个纱帐开始烧起。
他和那个人似有几分相似,却不尽相同。
注意到她的视线,阿诺接近无措地屏住呼吸,下颔轻微露出的肌肉紧紧绷起。
哪怕没有以言语,那个声音这样回答。
[很久之前…记不得了…]
随后那个声音也陷入了沉寂。
“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说明。”她顿了认真的重复。
“是。”他束手束脚,声音放得极轻。
“我不相信所谓的转生论。”
阿诺忽然间没了回答,神情像是忽然被相机固定的胶片。
“个体之所以是个体,是由于其记忆和性格构建了她的人格,只要缺少其中之一,她就不是从前的人了。”
她看到他有一瞬间似乎握不住刀,手臂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
“其次,人死如灯灭,如果能有重来的机会和可能,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人类又何以为人?”
“不…”苍白的脸色透着青色,阿诺鲁钝、机械地重复,“不是这样。”
这似乎是他头一回反驳她。
乔知遥继续说:“在我仅存的记忆里,你和我并未有过正式的相识,也没有会让人感受到痛苦的过往。”
“我想,你可能理解错了一些事情。”
“我不是你熟知的那个人,也不打算成为。”
“不对……”
他就像是忽然间发了狂,伸手捂住了脑袋,拉扯着脸颊,声音发出轻微颤栗,就像快要愈合的伤口被次强行撕开,露出血淋沥的白肉。
它甚至开始出现了重音,像是有散乱的思想正在同时发出了不同的句子,显得混乱无序。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这是不对的,不对的,不是,不是。]
[如果她不承认,那我要怎么办,我还有什么价值?]
[她彻底不要我了。]
[不,不会的。你是的,你是的。]
她没继续看他的神情:“泷山下面有你很重要的人吧。我想,她大概有一个陵墓?”
影子里的触手也仿佛被人撒上盐的水蛭,从地底钻了出来,在地表狰狞地痉挛,她手里的最细小柔软的那根也伸直身体变得僵硬,似乎想去拉她的手,让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这似乎是他头一回流露出近乎恐惧的模样,古长刀咣当落在地上。
“虽然值得惋惜。”乔知遥摇头,“但如果她死了,任何人都不会再是她。”
“不要说了。”
触手像是收到了某种刺激,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延伸身体又绕住了她的咽喉,试图阻止宣判罪行的声音。
致命要害处的力道收紧,大脑缺血,窒感在乔知遥脑海里敲响警钟。
但她很平静,继续:“所以你不该把不属…”
“不要说了!!”
几乎没等她说完,他头一回冲着她提高声音,那些触手也同时冒出了尖锐的利齿,朝向她的方向。
他跪了下来,如同匍匐,虔诚而卑微:“不要说了……”
[不要说了…求求您。]
她忽然就笑了,左手抓住在脖颈逐渐收紧的触手。
[别……]
触手冰冷,虽然依然柔软,它在颤栗,又颤栗着扼着她的咽喉。
“那么现在,你是想杀了我吗?”
那吵闹,嘈杂的心声在一瞬间消失了,诡异的寂静蔓延在落了灰尘的院子里,寒风吹过之后,枯萎的槐树发出咔嚓的响声。
冬末依然严寒,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些微的白气。
可是他却没有,仿佛他的身体一直是这样寒冷,他早已不是正常的人类。
掌心的软体生物突然之间一下子缩了回去,如同蜡油融化一般在空中融化,消解。
蓦地,刀刃丢在石地上,咣当一声巨响。
他也坐了下去,伸手扶住刀柄,像是路边无家可归,孑然一身的流浪汉,他的肩膀跟着发抖,呼吸让胸口不断起伏,仿佛刚刚被触手扼住喉咙的是自己。
漆黑粘稠液体掉在地上,消散不见。
“不!不是的!”
他神经质地出声,一只手抓住胸口,另一只手抓住脖颈,撕扯,抓挠,像是想要撕下一块肉,他出口的话带着难言的疯狂,“我怎么会有?我不可能有,我没有那种想法。只是想…我只是想……啊……我只是想……”
“想什么?”
他抬起头,眼纱不知何时落地,空荡塌陷的眼眶病态而癫狂,漆黑扭曲的眼眶,硬生生破坏了他下半张原本的立体好看的轮廓。
“请您…杀死我,杀死我。”
比这句话惊悚多的是,他那原先还算俊朗的右半张脸如同被高温烘烤的铁画,骨架上的皮肉一点一点融化,变成一团面目可憎的骨块,他的影子也开始缩小,与之一同缩小还有他的声音。
最后那个词,几乎听不见了。
“主子。”
[如果21:00后遇到拿着长刀且没有影子的人,请无视对方]
实验室里的那张纸条上,是这样写的。
虽然不确定他现在这样子是否还能称为人,但是乔知遥不打算遵循上面的规则。
“阿诺?”
他好像完全成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木木的,也不说话,直到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杀了我,杀了我……”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又哭有笑,只是不断地重复,想要起身,可是融化的身体让他忘记了如何正常的起身。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阿诺!”
她提高了声音,在他讷住的那一瞬蹲下来。
“我并不想伤你的心。”
她托起他身边一条一动不动,毫无生机的触手,浓稠的液体从它的体表渗出,粘在她的掌上。
“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她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讲完,“你将不该属于我的情感寄托在我身上,我不会给你同等的回应。如饮鸠止渴,终早有一天会遭到反噬。”
她拿起落在地上,掉进污垢里的黑纱,重新放在了他手上。
“这项实验比我预期得要重大,如果今天之后你还愿意,我乐意为你提供帮助,继续寻找解除你身上‘不死诅咒’的方法。如果你不想,我也不会将你的事情告诉给任何一人。”
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乔知遥叹了口气。
“选择权在你。”
他许久没有回答,喃喃自语着什么。
她也没说话,只是在等,等仿佛死物的怪物重新活过来。
她从来没有对研究以外的事物抱有如此多的耐心过,渐渐的,她仿佛听到了很远以外的水流声,听到了很远的几声犬吠。
刀刃摩梭草地,发出一点响动。
她侧目看过去。
脸部彻底扭曲的盲眼怪物怀里抱着自己的刀,静静地看着她。
“唧——”
突然间,地上的古长刀忽然被人抽出,将那根唯一仅存的,扼过她咽喉触手毫不留情地切断,断裂的部位掉在地上,很快就溶解不见,大量的黑红的鲜血躺在庭院,腐蚀了一片肆意生长的杂草。
刀被丢掉,他单膝跪了下来,如同又捡起一点过去的回忆一样,闭上眼,匍匐叩首。
对着她叩首。
对着死去的虚影叩首。
“对不起,是我的罪,都是我的…”
他的头颅卑微的在泥土里,背光和阴影遮掩住难看扭曲的五官。
直到声音麻木而绝望地响起。
[哪怕你不再承认,你也依然是你]
[所以,无论承认与否,是与不是,都没有关系]
“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他抓起残留的那半截触手,只是用力一捻,便将它彻底搅碎。
在崩出的血浆里,他的语气也一样平静,只是平静中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死意:“还请您…继续使用我。”
[没有回应也没有关系。]
[这是我唯一赎罪的办法]
我是故意想伤他心的
我是坏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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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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