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锁门?”
啊很好。
不必要的感知力将他所有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呼吸明显停滞了,身体僵硬,甚至脸也心虚的侧开。
她扯了一下唇,伸手捏住他几乎不剩多少肉的脸颊:“把触须收回去。”
他低了低头,缠着她的腕足一根接一根松开,钻回他身后的影子里,情绪似无名的低落,微厚的唇悲伤地轻抿住,脑海的声音木讷迟钝。
[是不是…]
[我是不是…又错了?]
她停了一刻,随即扣住他的十指,面上无甚表情,却向前一步,拿力量作弊,将他压到一旁床榻的鹅绒羽被上,感受他身体上的茫然僵硬,以及属于他的,些微未能消散的苦涩。
于是她叹了口气,伸手触碰着他并无机质的双目。
“你没有错,我只是问一句。”她垂下眸,声音温和,“你很累了,不是吗?”
“……”
“累了就休息。”她将雪白的被褥盖在他身上。
他眸子未闭,呼吸停息,却抬起另一只手,徐缓地拉住她的衣角。
“我陪你?”
“不……”
她扬扬眉。
似乎意识到他的行为太过逾越,阿诺缓慢摇头后松开手,重新闭上眼:“我明白了。”
[不要烦她,去休息。]
——明白个锤子。
乔知遥难得在心理冒了一句粗话,叹了口气,关了灯又拉开被褥一角。
“我陪你。”
.
星斗在屋外点缀天穹,银河似要向人世倾斜,此情此景,像极若干年前熟悉痛苦的夜晚。
这次他看不见,在漆黑中,他只听到安静的,打在身体上微凉的呼吸。
不知不觉地,心脏逐渐随之平稳下来,好像苦胆浇灌的花终于结出一颗回甘的果,同时杂糅着复杂的苍凉,或许有一天,会结束的。
哪怕她宽恕了他的罪孽。
哪怕加注在身上的痛苦或许足以涤清过往。
可真的时这样吗?
无名的恐惧阴魂不散,只有在靠近时,触碰时才能稍作裂解。
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抬手,虚虚地碰一下她眉眼间熟悉的轮廓,细腻光滑间,借由身体最深处带来的迟到反馈,他隐约看到了她如今的模样。
柳叶样的眉眼,气质清冽凌厉,一如过去。
依然美好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
能让他再记很久很久。
不确定她是否睡熟,因此只是碰了一下就撤开,又呆滞缓顿地环住她肩膀,迫使自己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正在以怎样的关系相处,也无法思考,只是贪恋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这样的时间,能再多持续一会就好了。
梦如潮水浮来,他又回到熟悉的且无法摆脱的宫宇,跪在在寝殿的中央,看着上方端坐而倨傲的女子,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想祈求原谅,想拥吻彼此,想告诉她自己身上那些无时不刻不让人发疯的痛苦,以此缓解一点她对他那份让人窒息的,想想就心脏抽痛的怨恨。
“您…您……”结结巴巴地,他张开口,“您是不是愿意饶……”
可是她根本没有听自己说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擦过自己的肩膀,向屋外走。
——不要走!
他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站起身,跌跌撞撞去追向屋外走的人。
可是他怎么也追不到,怎么也追不到。
满空的星子多得让人害怕,每一颗都像一只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自那日起,他就不再试图看向天空,因为他害怕星星,害怕光亮,更怕被火光映红的天空。
就像一只真正的老鼠。
她走入星河,最后瞥了他一眼,消解不见了。
就像发生的所谓宽恕,又是一场癫狂时的幻想。
他猛然睁开眼睛,确认一般连忙小心伸手去身边,却在扑空时僵住,柔软的被子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房间空空荡荡。
这一刹那,黑暗吞噬了他。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我是谁?我是叛徒吗?我不是她的死士吗?这里又是哪里?我为什么还活着?
她在哪?她在哪?她在哪?她在哪?她在哪?她在哪?
剧烈又熟悉的眩晕感让他几乎作呕,认知开始混沌,他踉踉跄跄的下床,影子里肮脏的内容物又不受控制地流出。
一把推开房间的门,却发现连客厅都没有一点气息。
对。
她恨我。
……她恨我!
钝钝地,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很久,忽地,毫无预兆地呜咽出声,发疯一样喘着粗气,变得锐利的指甲开始撕扯自己的面皮和头发,留下一道道血红的抓痕。
就在他要抽出影子里的长刀挥向自己时。
“阿诺。”
清凉的音色从玄关传来,止住一场血腥灾难,黑暗中,乔知遥手机的屏幕还亮着,那边传来另一个青年的声音:“所以老师您什么时候回来?这可是S刊啊,咱们不庆祝庆祝?”
地板咚咚咚被脚步声踏响,她感觉身体猛得一沉,耳边是怪物粗重低哑,带着哽咽的喘息声,声音之大,哪怕透过电话,也足够和她相差不过个位数的学生听到,最要命的是,他会拿半今半古冒出一些颠三倒四但相当劲爆的短句。
“主…不要…恨我……”
“不要…走…”
“求求您……”
……
电话那边的孙越飞像是卡壳了,短暂的沉默后,磕磕绊绊地将思绪拽回来:“那个,这么晚打电话是我不对。那个…呃,要不,明日再说?您先…先忙?”
乔知遥面无表情:“以后不要在12点后给我打电话。”
不提还好,一提就要命。
“您不是前几天还凌晨喊我查数据吗?”孙越飞小声逼逼,鬼使神差,不要命地问了一句,“那个,那个我能知道师公是谁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挂断,关机,将手机撂到一边。
她得开始处理眼前这个几刻钟没看管,就把自己弄得头发乱成一团,浑身都是血渍的大麻烦。
“我只是出去打个电话。”甚至怕吵醒他刻意选在了走廊里。
现在看起来,这个决定简直是灾难。
他没有回应,肩膀隐约抽搐,口齿间是意味不明的呻.吟和粗重的呼吸。
也不是第一回看他发疯时的模样,她居然对此接受相当良好。
“阿诺,冷静下来,我在这里。”
无形的力量迫使他松开紧攥的拳头,又将他压在她身上的力量放得轻一些,最后束缚住双手,免得他继续伤害自己。
他没有反抗,正常的发声器官也没有出声,任由她的力量摆弄自己,他的双臂也在抖动,喉口间是呜咽的响动,有些呆讷,更多是满身的死气和掩盖不住的癫狂,呼吸间带着潮湿的喘息,他抱得很紧,甚至让她隐约窒息,像是怕她会从缝隙中溜走。
她抬起手,轻微顺着他的后背,开始哼过去的调子。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过去的自己在烦闷或委屈时,他会悄悄逾矩一点,在没人的时候专门唱来哄她。
调子是西北的调子,内容说不上特别,可她挺喜欢听他唱,主要喜欢看他碍于身份为难又别扭。
渐渐地渐渐地,他平息下来,绷紧的肌肉总算松弛些许,可环住她的手臂却完全没有松开的意图。
“其实鬣狗挺可爱的。在生物学里,它们是社会化很高,而且相当聪明的物种。”
“……”
他很闷地应了一声。
“你还在害怕,为什么,我不是已经知道所有,却依然站在这里吗?”
他没有回答,呼吸归稳,闭上眼睛,神情里的狂乱消失,却又好像永远刻在了某个深处。
“……”
大概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可是其乔知遥知道。
他正平等地害怕着一切再次失去的可能。
如果说得患之失一种病症,他如二次复发的患者,离愈合的距离,又远了很大一步。
很奇怪,人类大多薄情。
鲜少有人能带着如此鲜明的情感,以至于千年不变而癫狂。
她让他抱了一会,随后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蹲下来一点,你太高了。”
他浑浑噩噩的脑子不是很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依然照做了,随后一愣,柔软的,还带着些许外面的凉意的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这样的温度,在梦里会有吗?”她稍微离开一点,如此问。
“……”
“沈常平告诉我,梦境不会创造主人不曾见过的东西。实在分不清梦境和真实,可以用这条作为原则。陌生的感受,陌生的事物,都会告诉你,你正处于现实。”她摇头。
“毕竟按照这点,接下来的事情,是绝对真实的。”
恍惚的怪物被念力重新按在软床上,床头的夜灯被打开,她仔细摩梭着他脸上斑驳且正在恢复的血痕。
以手为梳,细细重新理清楚杂乱的发,看着他身上被揉皱的,露出结实胸膛的浴衣,乔知遥叹了口气,眼瞳稍微暗了一点。
屋外银河璨璨,承受着沉甸甸的星斗,银河泄下银丝,落在干涸的大地,快要枯死的柳树吞下甘霖,终于在委屈的哽咽中愿意重新舒展枝桠,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开出牛乳色的芽孢。
星光拉长了影子,在黑暗中带走迷离,寻求极乐。
多余的枝桠不被允许伸出,于是柳条讨好一样的蜷缩着,随风软塌塌地撒娇。
是的,他在讨好她。
虽然依然沉默,可是他确实在用身体试着学着讨好她。
好不容易哄着人重新睡觉,乔知遥洗干净手躺回温好的被窝,扫过怪物面上的红晕和紧抱着自己不愿意松开的手臂,思绪难道有些出神。
原来拟态也有近似人一样的构造和原理。
不,或许只是复刻了从前爱害羞的性格吧。
“……”
想起床,却听他在梦里恍惚又痛苦地呓语自己的昵称,她最终将头脑里那些过分理性和学术的东西扫干净。
将手放到他挺立的鼻梁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看到他眉头颤了一下又飞快松开,甚至脑袋不自觉地,蹭了一下。
啊。
确实是很可爱的狗狗。
标记一下,有机会细节详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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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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