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吻只是浅尝辄止，在姜九唇瓣上辗转厮磨片刻便离开，她下意识舔了下被他吮得有些湿的嘴唇，抬头溺在他黑沉沉的目光里，恍惚忘记刚才要说什么了，只觉得酒店门廊前的灯光太亮了，亮得她激越的心跳声和表情都要藏不住了。
“今天的事，不是你的错。”裴垣双手扶着她的肩头，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我也不后悔上台替你解围。不用自责。我想说的是——”
他斟酌片刻，才开口：
“在台上我看到你的团长其实已经准备来帮你了，即使没有我，她也会出手的，姜九，包括我在内，其实有很多人支持你，喜欢你，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你没能看到他们。我无意强迫你去改变自己，但是我希望你能偶尔抬起头来，往你的四周，往你的身后看一看，多去和那些喜欢你的人接触。我也希望你能和世界多建立一些连接，这样即使我这根绳索断了，还会有一堆绳索能够拉住你，不让你坠落。”
“不管是乐团的团员也好，听众粉丝也好，或者是刚才那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别有用心的除外，你都可以去接触。”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姜九想起了在舞台上听到的、来自黑压压的台下的，来自陌生人铺天盖地的掌声。
从黑暗中射向她的不再是诋毁与利剑了。
她从未被这么多人认可过，不是作为乐团的演奏者之一，不是作为暴发户姜家的养女，而是作为古筝演奏家姜九。
那些掌声像是一阵阵温热的浪潮拍在她心上，将那些坚冰之下被冻僵的许多东西，逐渐唤醒了。
她恍惚想起，在九岁之前，被姜家收养之前，她其实也是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子。
她的爸爸妈妈很宠爱她，即使家庭条件拮据，也会尽力给她最好的东西。
他们没有很多很多钱。
但她有很多很多爱。
他们也曾说过，阿酒，你是我们最骄傲的小姑娘。
和裴垣此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可是那段记忆好久远啊，现在想起来，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已经忘记被明目张胆偏爱的感觉了。
姜九抬起头，眼神湿漉漉地看向裴垣，带了些不确定的语气，鼻音很重地问：
“真的有人会喜欢我吗？”
他低下头来，与她平视，手掌抚上她脸颊，温热指腹在她耳后温柔地摩挲，声音平稳笃定道：
“你很优秀。大家都很喜欢你。”
她张了张口，气若游丝：
“那、那……你也……”
你也，喜欢我吗？
她不久前还在想，他不爱她没关系，只要他在她身边就好。
可人心一日一变，现在，他对她无底线的包容和鼓励，让她开始产生一些不该有的妄想，想借着夫妻的名头多接近他一些。
自从跟温时遇分手之后，就破了个大洞的心脏，在此时苟延残喘地开始鼓动起来，渴望着重新来个人，填满它。
她错了，错得离谱。
她不要他在她身边就好。
她要他的爱。
因为她爱他，如果他不爱她，她会崩溃的——再一次。
裴垣听了姜九的问题，反常地久久没有回答。
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姜九在寻求什么，但他不认为刚刚被温时遇断崖式分手的姜九，能做到说忘就忘，毫无芥蒂、干干净净地投入下一段感情。
他们从未坐下来认真谈过关于前任的问题，关于断崖式分手，还是做背调的人查到的。
而关于姜衔枝和裴垣之间的感情，姜九更是没有勇气去问。
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而且……今天在演出结束之后，姜家父母单独跟姜九谈了一段时间的话，他没有去听，但也能猜到，是和那项政府招标有关。
姜九今晚还没有跟他提起，但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不想在她怀着算计或是心里有别人的情况下，回应她的感情。
那会让他们的开端变得非常糟糕。
因此，他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侧脸：
“我也很喜欢你。”
不是爱，是喜欢。
他能给她的，也只有这种程度的感情。
可姜九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即使他的态度真诚，怀抱温暖，但他的回答不是她想听的，她便像是三魂丢了七魄一般，愣了几秒，才游魂似的低声说了句：
“……可我爱你。”
这句话一出口，她就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低下头去：
“对不起。”
对不起，她爱他，向他索取爱意，可却忘了一件事——
她是被姜家人派来伤害他的。
她不配爱他，也不配被爱。
裴垣瞥见她转身时泫然欲泣的侧脸，心里一紧，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她后退一步，转身踉踉跄跄走了。
这是她第一次不打招呼地在他面前先行离开，如此失态。
……
南青岩没有说错，确实有很多小伙子想追姜九——
自从姜九在市剧院的那一出被救场，借着神秘高富帅的名头冲上热搜之后，她就小火了一把，许多人大费周章弄到南青岩的联系方式，明里暗里地向她打听那个弹《十面埋伏》的美人的情况，都被“她已经结婚了”的说辞打发走了。
裴垣手眼通天，但从未公开露面，当初的婚礼直播，只是小范围给未能亲至的亲朋看的，他们都签了保密协议，因此，他们的夫妻关系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任网友们在瓜田里上蹿下跳，都没能扒出他的身份。
尽管如此，吃瓜群众依旧达成了一个共识——
姜九背后的男人，非富即贵，就算不是她的丈夫或者男友，也应该是她的金主。
但是这么贵的男人，要么已婚，娶了门当户对的千金，要么滥情，玩玩暧昧就算了，不行就换，不太可能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奏家。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微博评论区又开始为她到底是不是金丝雀，有没有做三吵了起来。
这世道对有才华又好看的女孩子大多苛刻，有些人拿着显微镜也要给她找出个缺点来，以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
眼看着舆论要跑偏，姜九碍于保密协议，又不能公开面向不特定多数群体晒结婚证，连南青岩都受到了波及，一些恶意揣测的人已经在怂恿呼吁她开除道德品行不端的团员了。
南青岩在微博的回应是——放了一段乐团排练的背影视频，32个人，一个不少。
配文：
花城八十周年，弹《四面埋伏》的演奏家是我的关门弟子，她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姑娘，关于她的感情状态，是个人私事，还请大家多多关注她和我们乐团的其他作品。感谢支持。
没有艾特姜九，因为她压根没有开微博账号。
姜九很内疚给团长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对方示意她别在意的同时，也在电话里提醒了她一件事：
“人红是非多，之后网上有可能出现不利于你的言论，毕竟……以前出过事。小姜，你一向心思敏感，要是看到了就断网一段时间，好好排练，等明年年初，带你去国家剧院起飞。”
她说的是那首《化蝶》。
明年年初，要在国家剧院演出的是合奏曲目《化蝶》。
姜九听她提起“出过事”，手指开始抖得拿不稳手机，半晌才喃喃道：
“我明白的。我会努力排练的。”
后来，她也不怎么碰手机了，除了不定时地登录微信，跟同样忙碌的叶之言聊几句外，几乎与世隔绝，按部就班地按照演出的时间排期练曲子，除了明年的《化蝶》之外，今年的巡演也有不少难度颇高的曲目要练。
期间姜安泰又打电话来催过一次，话题还是关于那个招标项目的事情。
上次在后台，他们顾忌裴垣就在门外，只匆匆问了几句她的近况，又明里暗里地哭了穷，说家里不得不裁了一个保姆，卖了几件珠宝首饰周转，冬天连开地暖的钱都要省……
看样子，即使拿不到大项目，也要从她这里敲点钱过去。
姜九已经离家四年，在她印象里，姜家还不至于落魄到地暖都开不起，如今看来是真的捉襟见肘了。
为了不让他们找上裴垣，姜九不得不从裴垣给的零花钱里掏出一大半贴给了他们，将近三十万，才把夫妻二人打发走。
但没过几天，姜安泰又找上她，提及招标项目已经公示，准备工作迫在眉睫。
姜九只好躲在琴房里打电话：
“可是，他从来不跟我聊商业上的事情，也不让我进书房……”
实际上不是不让她进，而是她懂得避嫌，没有要事基本不会进他书房，即使进了，也会站在看不到他电脑屏幕的位置端茶送水。
但这些她不打算告诉姜安泰。
让他误认为她不受宠，也是件好事。
她苦涩地想，说不定这样他就会放弃让她偷招标书的计划呢。
可惜利益面前，即使她是只旱鸭子，姜安泰也会逼她下水：
“办法总是人想的，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水平，能嫁进裴家，靠的都是衔枝让位，没有她，这婚也轮不到你结！做人要懂得感恩，知道吗？”
感恩，感恩。
这话经常被他挂在嘴边，捐精让她降生于世，她必须感恩他；出钱让她读书，她必须感恩他；当初姜衔枝逃婚，丢下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她要被迫嫁给一个陌生人，她也要感恩她……
如果对象不是裴垣，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还好，还好是裴垣。
想到这里，她又难过起来。
她不想做有损他利益的事情。
姜安泰说得对，她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如今嫁进裴家，觉得翅膀硬了，就开始不听话了。
“姜叔叔，”她对他的称呼疏离而又客气，“我会——”
电话那头突然被丛薇抢了话筒，对方贴着麦克风发了狠话：
“最近网上的热搜看了没？要是搞不到底价，我们就趁着这股东风，叫裴垣知道你从前是个什么货色！”
“老婆，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
姜安泰和稀泥的声音。
他们一向如此，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戏全让他们给唱了，姜九很难从这种软硬兼施的胁迫中挣脱出来。
姜九最怕的事情，她最大的软肋。
她本以为已经过去的梦魇。
此刻又被她形同陌路的养父母旧事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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