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气温还没回暖。灵堂的门开开合合,冷风顺着门缝往里钻,打在陈偿脸上,渗入骨髓的冷。
她调整了一下跪姿,深吸口气。几秒后,从嘴里呼出团白热气。
视线变得模糊,陈偿抬起胳膊,用袖子擦眼睛。门外传来响动,隔着薄薄一层门,能听出是女人的声音。
陈偿直起身,望向门口。
“我都说了不想来这种地方,就你非要来,还把女儿带着,也不嫌晦气!”
极具穿透力的女声,后面紧跟一道男人的声音,语气里的谄媚几乎要溢出来:“哎呦老婆,你消消气,这不是没办法嘛,你说咱俩出了门,甜甜才五岁,自个在家出了事怎么办。
陈家志讨好地说:“再说也就这最后一次,以后咱们跟她们家就再也不来往了。”
李瑶冷哼了声,突然想起什么,嘴角一弯,语气嘲讽:“一家三口死了俩,只剩一个小丫头片子,叫哪门子“家”?”
这话实在太过刻薄,就连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陈家志都下意识皱了下眉头。
但他在李瑶前面畏缩惯了,即便这会儿心里觉得不合适,也只是喃喃着:“也不用把话说得这么狠吧……”
李瑶懒得搭理他,翻了个白眼,自个走到最前,她回头,见陈家志还在慢吞吞磨蹭,立刻冒起火。
“你腿断了还是咋的?走快点!”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陈偿缓缓闭上眼睛,伸手捂住耳朵。
尖锐刻薄的声音瞬间变得模糊,她的思绪逐渐飘远。
她家和亲戚间的关系。
恶化好多年了。
陈偿的爸爸陈礼临,二十出头就进了娱乐圈。刚开始默默无闻,电影里只能演配角,打打酱油什么的。但是他帅得太过打眼,即使一部戏里只有几个镜头,也遮盖不住他的光芒。久而久之,也积累了些粉丝。
直到电影《流水》上映,扮演男二的他一炮而红,一跃成为影帝。
就这么一晃多年,他的名气只盛不衰。
陈礼临有颜有钱,还是娱乐圈出了名的洁身自好。
喜欢他的女明星不计其数,其中也不乏有主动送上门去的,但是没一个得手的。
直到他三十五岁时遇到陈偿妈妈。
他们几乎算得上闪婚,婚后不久就生下陈偿。为了更好地陪伴家人,陈礼临宣布息影,告别娱乐圈。
……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自从父母意外离世后,许多以前嫉妒妈妈嫁得好的亲戚这会儿跟狗看见肉骨头一样,闻着味就来了。
像这种在门外骂骂咧咧,冷嘲热讽的都算程度轻的。
因为陈偿还在上学,一些人觉得她年纪轻单纯好哄骗,便把注意打到她身上,想通过收养她继而得到她父母的财产。
陈偿心里对这些门清。
拒绝他们后,那些人恼羞成怒,总得啐她几句才罢休。
所幸这次还好。
李瑶刚才嗓门太大,一听就是来挑事的。像这种人,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这两天见了不少。
快速上前拦住。双方一番交涉,她们很快把李瑶和陈家志请走。
离开时,工作人员中,年纪稍大的中年女人回了下头。
隔着半开的门,她看到陈偿低着头,死死捂住耳朵。陈偿仍然保持着下跪的姿势,只是她的腰,弯得极狠。
如同严寒天气失去父母保护的雏鸟,只有将自己缩成一团,才能抵抗外界所有寒冷。
……
等陈偿放下手时,空气已恢复宁静。她舔了下起皮的嘴唇,弯下腰,手撑地,想借力站起来。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没太影响她的情绪。
但可能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她试了好几次,腿依旧麻着没力。最后一次,她咬着牙,两手摊开,使劲向下按。
结果依旧失败。
“……”
陈偿瘫坐在地上,眼前模糊一片。
头依然一阵阵发晕,记忆与现实交错。
恍惚间,她鼻间仿佛再一次闻到血腥味,夹杂雨水的潮湿气。
陈偿胃里翻江倒海,她捂住嘴,迅速弯下腰干呕。
还没缓过来,眼前出现一只修长的手,那只手掌心朝上,正中间放着两个大白兔奶糖。
陈偿一愣,下意识向上看,正好和男人的视线对上。
许是外面雨势凶猛,他的刘海有点湿,就这么搭在脸上,衬得皮肤很白。他的五官很有辨识度,陈偿看着他,心里莫名冒出“剑眉星目”这个词。
视线往下。
男人穿着黑色的毛呢大衣。明明是单膝跪地的姿势,却丝毫不影响他上位者的气势。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父母的葬礼上。
多半又是另有所图。
陈偿抿了下唇,无视男人伸出的手,慢吞吞扶着身旁的柜子站起来。
但是因为腿麻,这整个过程很漫长,男人倒也不催促她,只是在最开始发现陈偿不理他时轻声笑了一声,之后便抱着手站在一边等,安静地跟不存在一样。
见状,陈偿又看了他一眼。
站起来后,陈偿才发现,男人很高,据她目测至少一米八五,她和他说话还得仰着头。她张了下嘴:“你……”
“裴识倾。”男人主动自报家门。
他顿了下,继续补充道:“我是你爸爸的徒弟,按理说,你应该叫我一声裴叔叔。”
“……”陈偿陷入沉默。
她看着面前看上去只比她大六七岁的男人,怎么也想不通他到底按的哪门子理。
要不是裴识倾一脸认真,陈偿差点以为他故意想占她便宜。但是此时此刻,比起称呼,另一件事更加要紧。
陈偿深吸口气,纠结了半天,最后终于低着头小声道,“裴……叔叔,”紧接着,她忍着眩晕感,朝裴识倾伸出手,“可以把糖给我吗?”
裴识倾挑眉:“我以为你不要。”
闻言,陈偿仰头看他,见他仍然保持抱手的姿势,看起来丝毫没有想动弹的意思,她以为他记仇自己刚才无视他,便往回缩手:“不给算了。”
“了”字的音刚落,陈偿的左手立刻被眼前的人握住,紧接着,两颗大白兔奶糖轻轻落在她手心里。
等陈偿吃下糖,裴识倾问她:“甜吗?”
“不甜。”
“……”
知道她是故意和他对着干,裴识倾笑了下,没和她计较。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响了,他接起。
陈偿站的位置离他不远,能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语速很快,她想,对面找他应该是挺着急的事。
裴识倾皱着眉,说了句“订张回广殷的票”,刚迈腿,想起什么,又转身,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他四处扫了眼,拿起桌上的黑笔,在卡片上写下一串数字,然后递给陈偿:“记得打给我。”
陈偿接过卡片看了眼,然后塞进衣服口袋,也没说“好”或者“不好”。
她侧着头观察裴识倾,看见他走到门口,打开门,顿了下,又折回来。
陈偿:“?”
裴识倾走到她跟前,站定:“不和我道别?”
“……”陈偿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刚才吃了别人的糖,俗话说吃人嘴短,这会儿也由不得她,她不情不愿道,“再见。”
裴识倾看着她,没接腔。
两人对视一会儿。
陈偿妥协了,重新开口:“裴叔叔,再见。”
“嗯。”裴识倾轻笑着应了一声,把自己的伞给她,重新往外走,临到门口,要走到雨里去时,他回过身,发觉她骤然移开的视线,笑容扩大。
“犯低血糖的时候,记得吃糖,小侄女。”
-
距离父母葬礼结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陈偿出门很频繁,她忙着约高中同学见面。
陈偿上学比正常学生晚一年,同龄人十八岁读高三,她才上高二。
现在正值寒假,照理说同学们应该都有空,但是陈偿她们学校严,即使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也抓得很紧,过年之后,便只剩四天假期。
前三天,陈偿把玩得好的同学都约着见了面。一一道别后,她便打开买车票的APP,漫无目的地看高铁票。
说实在的,她其实现在没太想好到底要去哪,但是只要不是谷里,只要不是这个充满悲伤回忆的城市,去哪儿都行,陈偿这么想着,干脆把手机熄屏,先开始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不多,两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就装满了。收拾好后,本来充满生活气息的家瞬间变成空荡荡的房子。
陈偿拿起扫把,把家里打扫干净,然后拿透明的防尘布把家具罩上。她四处看了看,视线落摆放在柜子上相框上。上面是她爸妈年轻时的合照,她爸爸搂着她妈妈,神情很是温柔。
陈偿用手指依依不舍地摩挲着照片,翻过相框,背后是一行字。
照片拍摄于2004年10月2日,地点是广殷。
陈偿把相框郑重地收进行李箱,想了想,解锁手机,买了张两小时后开往广殷的高铁票。
电梯口,陈偿玩着手机,坐在行李箱上等电梯,她一张张浏览手机上刚搜到关于自己即将去往的城市的照片,手指滑动间,一个极尽奢华却又无比冰冷的城市渐渐展现在她脑海中,不止怎么的,陈偿突然想起一个人。
那个同样一身贵气,却充满恶趣味的人。
那人临走时,似乎说,回广殷?
他好像还给她留了手机号。
她,放哪儿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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