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府内,红绸高悬,华灯熠熠,鸾影交辉。
众宾屏息间,只见苍夜一袭玄底赤纹婚服,身姿挺拔如松,缓步而来。他向来冷峻的眉宇间竟难得染上几分庄重之色,眸光深敛,步步踏在铺满花瓣的红毡之上,直至殿前站定。
礼官高唱:“吉时已到——”
殿外钟磬清鸣,悠远肃穆。
青绵由侍女搀扶,凤冠垂珠轻晃,一步步走向他。红盖头下视野有限,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身上,但此刻只听得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一拜天地——”礼官声如洪钟。
苍夜转身,面向殿外苍穹,微微颔首。青绵随之盈盈拜下。
“二拜高堂——”
因无高堂在座,二人便朝象征天地祖灵的玉璧方向再度行礼。青绵俯身时,鬓边步摇轻颤,流苏扫过她滚烫的脸颊。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唱礼落下,青绵的心猛地一跳。她缓缓转身,与苍夜相对而立。隔着盖头,她似乎能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深沉而专注。她深吸一口气,屈身一礼,与他同时俯身对拜下去。
“礼成——”
二字落下,喜乐喧天。满堂贺喜声中,青绵只觉得被苍夜握住的手烫得惊人。
喜娘引着新人穿过张灯结彩的回廊,直至寝殿前。苍夜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夫人先歇着,为夫晚些过来。”未及回应,他已松开手,转身没入宴席的喧嚣。
洞房内红烛高燃。青绵端坐在铺着龙凤锦被的榻边,四周静得只剩烛火轻响。她不自觉地攥紧嫁衣袖口,细绸被捏出深深浅浅的褶皱。
方才的喧闹犹在耳畔,此刻的寂静却更教人心慌。合卺酒在案上泛着微光,映出她忐忑的心绪。窗外隐约传来前院的丝竹声,她望着跃动的烛火,不知那匹狼何时归来,更不知今夜等待她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思绪纷乱间,门外终于传来了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却仿佛踏在她的心尖上。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那双绣着暗金云纹的黑色婚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呼吸骤然一窒。
紧接着,一柄缠着红绸的乌木喜秤,轻轻探入盖头之下。微凉的秤杆触及她的下颌,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然后,盖头被缓缓挑起。
眼前骤然一亮,盖头被轻轻挑起。她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正对上苍夜深邃如夜的眼眸。他脸上少了平日的凛冽杀气,在跳跃的喜烛映照下,竟显出几分陌生的柔和。
他的目光在她盛装的容颜上流连,从精心描画的眉梢,到胭脂也掩不住微绯的双颊,最终落在那双含着水光的眸子上。良久,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浅却清晰的弧度:
"这一身嫁衣..."他声音低沉,带着罕见的温存,"倒是比本尊想象中更衬你。"
指尖轻轻拂过她凤冠下垂落的珠珞,金饰相击发出细碎的清响。
"平日总见你穿着素净,今日这般明艳,倒让本尊想起百日媚兰盛开时的娇艳。"他俯身靠近,气息拂过她额前的花钿,"只可惜..."
话语微顿,在她屏息的注视下缓缓道:
"再美的百日媚兰,也不及今夜夫人眉眼间的三分春色。"
青绵双颊绯红,羞赧垂首,唇角却忍不住弯起浅浅的笑意。
苍夜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指尖轻抬她的下颌:“夫人昨日不是还伶牙俐齿,此刻怎的只剩笑了?”他目光灼灼,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戏谑,指尖轻轻拂过她温热的颊侧,“夫人平日那般巧舌如簧,为夫可是没少吃亏——如今这般缄口不言,倒让为夫……有些不适应了。”
他语调虽刻意放得轻缓,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涌。心底那无法言说的痛楚正悄然蔓延,今夜是他与青绵的洞房花烛夜,明日便是他亲手为她选定的……魂归之时。
青绵仰起脸,烛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微微晃动:"我想知道……娶我,尊上究竟有几分真心?"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圈圈涟漪。
"十分!"
他答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迟疑。可这十分的真心,明日却注定要以百分的决绝来了断。他忽然伸出双臂,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青绵拥入怀中。坚实的怀抱带着清冽的气息,却又隐隐发颤。
"只是这真心,"他声音沉下去,仿佛裹挟着万千暗涌,一字一句沉入她耳畔,"比夫人所能想象的……更要沉重千百倍。"
他收拢臂弯的力道又添几分,似要将她揉入骨髓,又似在进行一场无言的诀别。
这只傻羊浑然不觉他深藏的筹谋,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溢的欢愉如暖流淌遍四肢百骸。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轻轻将滚烫的腮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甚至忍不住悄悄弯起唇角,心底泛起隐秘的甜——这匹向来冷硬的苍狼,竟当真愿为她折腰,捧出一颗赤诚真心。
这念头让她心头泛起蜜糖般的甘甜,恰似初春暖阳融尽残雪。她在他的怀抱里微微调整姿态,寻了个更惬意的依偎角度,连吐息都带着难掩的轻快。那双向来澄澈的眸中流转着细碎星光,全然未察这紧紧相拥的怀抱里,藏了何等沉重的决绝。
青绵在他怀中轻轻仰起脸,烛光将她的眸子映得莹润生辉,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狡黠的期待:"那......比千百倍还沉的真心,是不是该有些更实在的表示?"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纤指在他心口轻轻一点,"譬如说......尊上答应为我温养的那颗灵珠,何时才能赐予妾身?"
苍夜凝望着她含笑的眉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现在。"
他摊开掌心,一颗流光溢彩的灵珠缓缓浮现,珠身萦绕着温润的光华。就在青绵睁大双眼的刹那,他忽然将灵珠按向她心口——
温润的流光倏地没入胸膛,青绵只觉心口一阵清凉渗进四肢百骸。她惊奇地低头,看见灵珠在肌肤下化作缕缕银辉,如同春溪般在血脉中流淌。
"这是……"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拦腰抱起。嫁衣的广袖拂过喜烛,曳出一道流霞般的弧线。
苍夜将她轻轻放在铺着鸳鸯锦衾的床榻上,玄色衣袂与朱红嫁衣在烛光下交叠。他撑在她上方,墨发垂落间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潮。
"灵珠既已相赠……"他俯身靠近,气息拂过她轻颤的眼睫,"夫人是不是该好好答谢为夫?"
青绵还沉浸在灵珠融入的奇异感受中,闻言双颊绯红,正要开口,却见他指尖轻抚过她心口灵珠融入的位置。
"嘘——"他抵着她的额间低语,"仔细感受。"
随着他话音落下,青绵忽然察觉到某种微妙的变化——那灵珠竟在她心口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着他的触碰。她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她逐渐迷离的容颜。
"它会记得今夜。"苍夜的吻落在她耳畔,带着令人心悸的温柔,"就像为夫会记得,夫人此刻的模样。"
青绵还想说什么,却被骤然袭来的暖意攫取了呼吸。灵珠在血脉中苏醒,化作千丝万缕的金线,与她魂魄紧紧相缠。
"苍夜……"她用力的推开他,无助地唤着他的名字,眼角沁出泪珠。“不知为何,我心里好慌,感觉不单单是紧张……”
苍夜的动作骤然停滞。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他俯身将她颤抖的身子拥紧,下颔轻蹭着她微湿的鬓发:"傻羊......" 嗓音低沉得近乎嘶哑,"是灵珠在认主。"
他掌心抚上她后背,不着痕迹地渡入些许灵力。温暖的气流缓缓平息着她紊乱的脉息,却抚不平心头莫名涌起的不安。
青绵下意识地攥住他半敞的衣襟,眼睫轻颤:"我......我还是怕......"
苍夜凝视她许久,忽然无奈地低笑一声:"既然夫人不愿乖乖就范,那本尊......"他宠溺的看着她,"便带你去个地方。"
话音未落,青绵只觉眼前景象倏然变幻。红烛喜帐如水墨般晕开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蔓延的绵软青草,带着夜露湿润的清香。无数莹绿的光点自草叶间盈盈升起,萤火虫翩跹飞舞,织就一场流动的星雨。一条璀璨的星河自虚无中流淌而出,河水中仿佛熔炼了万千星辰,波光粼粼,一轮明月破云而来,低低悬于树梢,仿佛触手可及,清冷的辉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青绵忍不住轻呼出声来……
“欢喜吗?”他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手臂环着她,下颔轻抵她的发顶,气息温热,语调却深沉得仿佛压着千钧重量。
青绵怔立原地,眸中映着漫天流萤与星河,竟一时痴然失语,唯能拼命颔首。
她沉醉于这倾世温柔的幻梦中,浑然未察身后那道玄衣身影投来的目光——是怎样的痛苦与决绝。
青绵忽地脱出他怀抱,如一只初获自由的小鹿,翩然跃向缀满夜露的芳草地,绣鞋踏过之处,深痕隐现。她轻抬纤手,一只流萤乖巧栖于指尖,尾光幽微,恍若坠落的星星。
她蓦然回眸,笑靥较星河更为璀璨,扬声唤道:“苍夜,你看!”
他负手静立,黑色身影在这片秘境中愈显孤寂。见她望来,唇角终是牵起一抹极浅的笑意,权作应答,眸光却沉似万丈寒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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