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觉压根儿用不着琢磨,凭借这些年对陆清明的了解,瞬间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哈”地一声大笑起来,眯着眼睛看陆清明:“你认为冯会长跟我......”
陆清明专注地抽烟,脸上没有表情。
闻觉摆摆手,苦笑着摇头:“陆叔叔放心吧,我找干爹也是要看脸的。”
陆清明熄灭烟头,周遭的光线更加暗了。他面对着闻觉,闻觉也面对着他。俩人距离很近,却始终看不进对方的眼睛里。
也不知陆清明究竟信是没信,只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是么?”便扬长而去。
闻觉看着他远走的背影,气得一脚踹翻垃圾桶,同时嘴里无声谩骂着。
见鬼了,真他妈是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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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青年应酬结束,回到座位上。他游离在满桌权贵之间,装得笨嘴拙舌地说尽了漂亮话,此时已是筋疲力尽,醉意朦胧。
然而一看到闻觉回座,他疲惫不堪身体又重新被好奇心支棱起来。
借着酒劲壮胆,他作风比先前放肆。
青年把椅子拖过去,挨在闻觉身边,软下腰,伸长手,懒洋洋地挂在他椅背上:“喂,我看你跟着陆先生出去了,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人就是难搞!”
青年哪壶不开提哪壶,闻觉险些就要冲他发脾气。
但漂亮青年唇齿间的温热酒气烘得闻觉耳根发痒,心里那点子火,痒着痒着,就忘了。
他稍一侧首,两指抵上对方肩膀,稍微把距离拉开了些。
“你怎么这么关心我的动向?”闻觉笑着问。
那青年笑眯眯回答:“能吃到嘴的好东西不多,怕你抢我的,当然得盯紧点。”青年一双明眸秋水荡漾,闻觉这么跟他对视着,脊椎都有些绵软。
他嗤笑一声:“陆清明算什么好东西。”
漂亮青年摇头,他悄悄给闻觉指了对面,食指从左划到右,又从右划到左,来回几遍之后,停在了冯维疆身上。
他说:“老冯是这些人里,唯一的好东西。”
闻觉皱起眉头,有些哭笑不得:“求你放过我吧,这位当真不合我胃口,你大可安心。”
青年有些不屑:“怎么?嫌他模样不好,吃不下?”
“千人千味,人各有志,”闻觉忽然好奇地问,“他多大了?四十?”
青年撇撇嘴:“三十九。”
闻觉笑了一声。
“肤浅!”青年嗔怒着骂了一句。
不知何时,他藏在桌子底下那只手已经搭在闻觉腿上。
他凑到闻觉耳边轻言细语,咬得闻觉头皮发麻:“好东西只有老冯一个,但要说到好皮囊嘛......我最喜欢你这一款!”
闻觉又低声笑了:“离我这么近,不怕你的‘好东西’吃醋?”
青年无所谓地轻哼一声,扬起下巴道:“你看他,身边围着那么多人,忙着呢,哪有闲工夫注意我!”
青年的手指不停在闻觉膝盖上打圈儿,他垂着眼眸呢喃:“我前阵子远远见过你,一早看出你喜欢男人。但刚开始有些误会,还以为你是下面那个。”
闻觉失笑:“怎么?现在改主意了?”
“现在才改主意?我可没那么迟钝!”青年得意洋洋地说,“今晚你冷冰冰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说完,他慢悠悠伸个懒腰:“这里头好闷啊!我们出去走走吧!”
二人去了小花园溜达。
屋外冷飕飕的,零碎的海棠落花不知被哪阵风送到闻觉脚边,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花瓣消磨时光。
青年抱着双臂有些哆嗦,他伸手扯了扯闻觉的外套,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把他盯住。
闻觉被这双会说话的眼睛缠得心里发热,他脱了外套,塞到青年手里:“穿着吧。”
青年满意地披在肩上:“你还挺绅士。”
“我怕你眼神太烫,把我衣服烧穿。”闻觉笑着叹息,走到长椅旁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身边的青年,心里轻飘飘的,不自觉地就有点想念起那些曾在他臂弯里呆过的漂亮男人们。
许多张美丽面孔在他脑海里依次划过。
姓张的,姓鲁的,姓李的......有一个甚至连名字都记不得了,但鼻梁很挺,眼睛很璀璨,是叫Andy还是Andre来着?
他绞尽脑汁,实在是想不起来。
“你怎么完全不好奇我的名字呢!”青年翘着二郎腿,用悬空的右脚一下下地蹬他小腿。
闻觉回过神:“你不也没好奇我的名字。”
“我早知道你叫闻觉。”
青年伸出一根缩在袖口中的手指,碰上他的肩膀:“你来这儿的第一天,我就跟冯童童打听过了。”
“我何德何能,被你惦记这么久。”
“担心你跟我抢老冯嘛!竞争对手的身份信息自然是要第一时间掌握!”青年一摊手,“没想到只是个假想敌。”
“你还挺遗憾。”
青年笑了笑,继续自我介绍:“我叫林无边。无边无际的无边。跟你是同月生,整整小你一岁。”
林无边一双灵巧的眼睛望着夜空咕噜噜打转,转着转着,就笑得双目弯弯。
“笑什么?”闻觉问。
“好看的皮囊看久了,一想到老冯那张苍皮,还真有些扫兴呢!”
林无边坐直身体,突然按住闻觉的手背,热切提议道:“闻哥!要不今晚咱俩过吧?”
闻觉抽回手,二话不说起了身:“别胡闹。”
如果只是萍水相逢就罢了,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闻觉也罢了。
但林无边明摆着和冯会长关系匪浅,他又正陷在拮据生活里水深火热,手里还握着冯会长的橄榄枝呢。理性告诉他,为这点露水姻缘在太岁头上动土,绝对是不明智的。
林无边看他翻脸比翻书快,满腔期待一扫而空!只好悻悻叹口气,跟着站起来,万分不满地指责道:“你要早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可生不出半点胡闹的心思!”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闻觉被劈头盖脸数落一通,还赔上一件以他现在的收入水平绝对买不起的外套。但他不仅没恼,反而有种离家出走的三魂七魄终于回归本体的踏实。
虎落平阳到这种境地,居然还能有人主动朝他献出屁-股。
闻觉心里一阵暗爽,他在幽径中来回地走,脚步又轻又快,完全把陆清明带来的膈应抛之脑后。
有飞花飘至微阖的唇间,他想也没想,随意张嘴吃了下去。
直到散场,林无边都还在生闻觉的气。他一言不发,还故意把衣服藏了起来,是誓不归还的意思。
对闻觉而言,林无边是那个让他心情大好的功臣。
但他认为,这位功臣已经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
冯会长喝得醉醺醺,拉着陆清明絮絮叨叨,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闻觉在不远处等待着,想要找个时机前去与冯会长道别。怎想等了整整半个小时,也没找到能够插话的空档。
等到宾客散得七七八八,屋里的人零零落落了,冯会长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闻觉,他唤来钱管家:“让小方把、把闻老师......送回去!”
钱管家回答道:“小方送沈总回家了。”
“那......”冯会长左右看看,冲着林无边招手,“小林你开车来的吧?送闻老师回家!”
林无边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哼哼唧唧地推辞:“我今晚也喝了好多酒呢!”
“不用麻烦了,冯会长。”闻觉笑了一下,“我自己——”
“我送他吧。”陆清明说。
冯会长摇头:“你喝得比我还多,不能开车!”
闻觉点头附和:“酒驾,要不得。”
陆清明没理他,继续对冯会长道:“小叶送我来的,已经在车上等着了。”他拍拍冯会长的肩膀,“放心,肯定把你的闻老师安全送到家。”
当着众人的面,闻觉不好过分推辞。跟着陆清明出门后,他硬着头皮往出口走,踢飞了一地海棠花。
陆清明也没喊他,径直去了停车场的方向。
闻觉就这样一步步走出别墅,在冷寂的半山公路上独自游荡。
山路上灯光暗淡,树林在夜风席卷下发出间歇性的呼鸣,闻觉哆嗦着抱紧双臂,心里有点慎得慌。
不久后,身后出现一道刺眼亮光,显然是有车开过。闻觉回头,抬起手臂,想要拦车。
车停了,他走进一看,是辆迈巴赫。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陆清明的脸。
闻觉不说一字,转身就走,刚走出七八米距离,就看到一只大耗子尸体。在迈巴赫车灯的照射下,斑斑血迹一览无余,脏污的肉泥糊成团,杂毛之上还有车轱辘轧过的痕迹。
他心脏猛地一抽,绕开尸体,继续往山下走。
迈巴赫一直在后头缓慢跟着,让人心烦。好似一根羽毛,在闻觉心间疯挠。
陆清明的目光刺在身后,又像千万只蚂蚁在皮肤上爬。闻觉忍无可忍,他折返到车窗外,拍着车门死命地喊:“别他妈再跟着我了行不行!”
陆清明看着他:“下山的路就这一条,我没有跟着你。”
“我去你妈的!神经病啊!”闻觉沉沉呼出一口气,指着下山的路,“行,你走,你先走,我站着,看你走,我在这儿恭送您走,好不好?走啊!”
他后退一步,拍着司机的窗户:“我让你走啊!!”
陆清明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他在闻觉面前站直身子:“上车。荒郊野岭的,我不想跟你耗费整晚。”
“那就赶紧滚。”
陆清明抓住他的胳膊往下一按,闻觉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已经被拉拽着塞到车里。
上车后,他倒是老实了。
这条路上打到车的概率微乎其微,又不可能当真冒黑步行回家。
近二十年都是当作少爷娇养长大的,他知道自己吃不了这个苦。
让他恶心的是,陆清明也知道。
正因为陆清明也知道,所以他并不担心闻觉开门逃走。他绕到迈巴赫的另一侧,开门、上车,不慌不忙,不紧不慢。
“还在生我的气?”陆清明问。
此时的闻觉就像堆干枯蓬松的衰草,天上但凡掉落一丁点火星子,都能把他彻底撩燃。
陆清明不仅点火,还要倒油、还要扇风。
他的气息光是盘旋在车里,就能让闻觉顷刻化为一捧草灰,带着愤怒的余温。
闻觉冷着脸说:“多虑了,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跟你生气?三年都过去了,我心里装不下那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是指院子里的谈话,”陆清明低声笑了,“不是三年前。”
闻觉脸色铁青,恨得快把牙齿咬碎。
陆清明继续笑:“但我随口一句话,能让你记恨三年,也是出乎意料。”
“停车。”闻觉一字一句道。
陆清明拉住他的手:“别闹了。”
“你不要碰我。”
“把地址告诉小叶,休息一会儿,我有些累。”陆清明说完,松开手,他靠着后座,闭上了眼睛。
闻觉心烦意乱地转过头,望着窗外夜色发呆,潦草斑驳,就像他的前半生一样。景色随着山路起起伏伏,不知不觉,他也萌生出零星困意。
然而就在他将睡未睡之际,陆清明低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他问:“你的衣服怎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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