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兰

门口的家丁推开大门的时候,刺骨的寒风吹得姜齐的两腿直发抖。

“当真不等老爷和夫人回来,见上一面再离开吗?他们今日一早便从泽福寺往回赶了。”清川说着往姜齐肩上披了条厚实的狐裘。

说也是够巧,这姜老爷和姜夫人平日里不爱出门,偏就是前日突发奇想的带着仆从就往那泽福寺礼佛去了。

姜齐顺手接过清墨手里递过来的手炉,“诸事繁杂,来不及面辞了。”

踏出府门后,天地素白,大雪肆虐,一辆华丽的马车安静的伫立在纯白的雪地里。

驾车的两个小厮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面容清秀。待姜齐走近,高个子的那人便立马点头哈腰的喊了声:“魔主。”

正是之前在招摇山遇见的那兄弟俩。

踩着马凳上车以后,清川便帮姜齐卸下了肩上的狐裘。马车里烧着上好的红螺炭,热闷闷的气浪瞬间席卷了全身。

姜齐先饮了一口热茶,才开口道:“还不知道你二人名姓呢。”

马车的车轮“咕噜咕噜”的向着前方疾驰,那哥哥在车外扯着嗓子喊了句:“小的郎大,弟弟郎二。”

郎大郎二?听名字就知道是两只小狼妖了。

姜齐招了招手,示意清墨将车帘拉开透透气,“郎大,先不要出城,去趟城南的清欢若棠阁,我有事要办。”

“遵命,魔主!”郎大说道。

“莫叫我魔主了。”皱了皱眉,姜齐又看了看身旁的两人。“你们也别叫我小姐,都称我为……少爷吧!”

姜齐说着不知是从哪儿摸出来把折扇,顶着寒气轻摇了几下。

“以后,小爷我就是齐阳姜少!”

——

到达清欢若棠阁门口的时候,云霖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昨日梦魇清醒后,还没等来云霖的回答,姜齐就再次迷迷糊糊的睡沉了过去。所以昨日梦中所见,究竟是虚是实,他还未曾知晓。

踩着松软的厚雪走到云霖的身边后,姜齐抬眼看了看门口的招牌,“进去吧。”

清欢若棠阁是听曲品茶的雅致之地,楼里的姑娘能歌善舞,才情绝艳,与寻常红绿之地的烟花女子全然不同。

而姜齐与这位深藏不露的兰姑娘,据清川讲述,也是在这阁楼里的诗会上,无意中因酒而识的。

兰姑娘名唤阿兰,常年佩面纱示人,齐阳城中无人见过她的真实面容。

她酿的一手好酒,素来爱弹奏一把翠绿色的箜篌。齐阳城中会弹箜篌之辈少之又少,所以因此而识得她的人不可谓不多。

但就是这样一个在齐阳城闻名遐迩的女子,今日这楼里的姑娘们竟然会一个都不认得!

“你再说一遍呀?”清墨扯着嗓子凑到了管事娘子的面前。“就是兰姑娘呀!阿兰!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清川也觉得奇怪,“娘子你再好好想想,前些时候她还着人给咱们府上送过东西,断不会就这样凭空消失了的呀。”

但管事娘子却始终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姜家小姐,奴家确实没有胡诌。咱们这清欢若棠阁虽瞧着恢宏盛大,但住着的姑娘,倒还没有多到让奴家记不清楚的份上。所以你要找的阿兰姑娘,我们这儿确实是没有。”

周遭几个奏乐的姑娘也跟着搭腔。

“确实从未听过哪位姐妹唤作阿兰的,姜小姐莫不是记错了吧?”

“姜小姐虽常来咱们阁里做客,但似乎未曾同哪位姐妹走得亲近过。”

“或许真是记错了也说不定,姜小姐再好好想想?”

虽然她们说的像真的一样,但姜齐心中却还是未曾动摇。

“娘子说的我自然是相信的,可我这心里总是记挂于此也委实不是个事儿呀。这样吧,我还隐约记得那位阿兰姑娘的房间,娘子行个方便,让我看上一眼,若果真是没有,那我也好寻个心安不是?”

姜齐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往管事娘子的手中塞了一锭银子。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管事娘子自然也不能免俗。

“姜小姐实在执着,若不遂了你的心愿,怕是要叫旁人埋汰我云娘子铁石心肠了。”收了钱后的管事娘子顿时眉开眼笑,“喜鹊,陪姜小姐去阁楼上看看吧。”

喜鹊是管事娘子的贴身侍女,得令后便利索的站了出来,恭敬的朝着姜齐行了一礼后说了个“请”。

姜齐笑着微微颔首,然后朝着身旁的清川使了个眼色。于是一行人便在清川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清欢若棠阁的顶楼。

“楼里姑娘们的住处皆是有等级划分的,楼层越高,姑娘的身份自然也愈加贵重。”喜鹊说着卸下了房门的门锁。“但这顶楼,至今为止却还没有姑娘能住进来过。”

喜鹊收了锁后,姜齐便推开房门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这里面灰尘怎得这般厚重?”清墨疑惑的摸了摸桌凳。“放在窗口的箜篌也没瞧见了。”

所有人都在房间里面四处观察,可这房间就好似真的未曾有人进来住过般,处处都布满了尘灰。

“可有发现不妥?”云霖见姜齐一直站在窗户边上张望,好奇的问了句。

姜齐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倒是也没什么不妥,只不过,我一进这楼里,就闻到了一股很有意思的味道。”

“有意思的味道?”云霖吸了吸鼻子后,面色也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香味吗?阁里多是些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脂粉味儿浓了些倒也是正常的吧?”清墨道。

清川扯着床榻上的被褥嗅了嗅说了句:“脂粉味确实很浓,但总感觉似乎还有一股怪怪的……腥味儿?”

“不是腥味儿!”姜齐靠在窗口含笑望着云霖。“不过这房间里也确实没有人住过……”

说完这句,姜齐便背过双手神在在的朝着外边走了去。“走啦!还傻站着干嘛!”

……

那确实不是什么腥味儿,而是一股淡淡的,独属于狐狸的骚臭味儿。

那屋子里也确实是没有住过人,毕竟住进去过的东西,也并不能称之为人……

——

永昭二十六年是个多事之秋。

齐阳城暴雪遮天,两月都未曾停歇。大雪封了路,粮食见了底,大街上随处可见冻的发硬了的瘦弱尸体。

“自我出生开始,齐阳城就没出现过这般恶劣的天气。”清墨靠在马车的窗沿边唉声叹气,说着说着,眼眶中又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泪意。

“齐阳城往年没有下过雪吗?”姜齐诧异。

清墨回过头看着他,“少爷真是失忆了,连这些事情都不记得了。”

“齐阳城自来便是既无大寒,也无大暑,偏就今年遭了这场无妄之灾。”清川神色中带了几分悲悯。

姜齐抬起小短腿踢了踢身旁坐着的云霖,探究的意味不言而喻。

“四时之事我不知晓,也无法插手。”云霖答道。

世间常有神爱世人之言,但其实真正的神性是极为冷漠的。

就像云霖。

他们一眼便能看出世人的可怜之处,但却不会轻易的生出恻隐之心。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凡夫俗子譬如蝼蚁。世间之事,皆是因果轮回。

但姜齐不是神,也从不畏惧因果之说,他做人做事向来都只求问心无愧。

所以他扯了方丝帕,裹了桌上的糕点就趴到窗口,用力甩给了路边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呐!接住!”

水绿色的丝帕包裹着的糕点,稳当当的落到了那小女孩的面前。女孩顺着马车微微抬头,眼泪汪汪地朝着姜齐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

她笑姜齐也笑。

可就在她刚伸出手,打算捡起地上的糕点的时候,旁边突然钻出来个魁梧的大汉,一脚将她踹进了雪堆里。

“老子饿的要死,你踏马也敢伸手来抢!”

骨瘦嶙峋的小女孩也不知是多久没有进过食了,那大汉的一脚似乎也没有收力,所以她栽到了雪地里,也就睡在了雪地里。

姜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停车!郎大停车!”

马车停下来之后,姜齐的步伐踉踉跄跄,等他好不容易走到了那小女孩身旁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凉的发硬了。

或许本来也没有暖过吧,姜齐露出了个嘲弄的笑。

“云霖,你是对的。”姜齐跪坐在了小女孩的身旁,声音里带了几分干哑,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

云霖忽然蹲下了身,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姜齐的头顶。

“不,你才是对的,一直以来,对的人都是你。”云霖环住了姜齐肩膀。“在这世上总是要有人去做光的,照亮别人的人没有错,只是你的力量,还太过于薄弱。”

真的如此吗?

姜齐思绪翻涌,脑袋痛的要死,眼前不由自主的闪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

神域,魔族,般若台……

“那你为什么不拦着我?”他挣脱开了云霖的怀抱。

但云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姜齐。

是了。

姜齐率先泄了气。

他一贯是个倔脾气的,谁又能劝的住呢?

所有的南墙,他总是要先撞上一撞,才肯甘心回头的。甚至有些时候即便是撞破了头,他也仍旧是一意孤行,想要一条烂路走到黑。

而云霖呢?

不骄不躁,荣辱不惊。永远都站在姜齐回首可望的地方,默默的支持。

他是姜齐的后盾。

大雪依旧纷纷扬扬,姜齐扶着云霖的手臂站了起来,绕过满地银白走到了刚才那个大汉的家门口。

院子里三个小孩捏着糕点吃的小心翼翼,恍若是什么举世难求的美味佳肴,屋子里的一双老人也拿着几块,不太舍得的掰着吃了些边角。

唯独那个大汉,什么都没吃,只舔了舔手上的余渣……

“还要进去吗?”云霖问

姜齐低下了头,“算了吧……”

回去的几步路上,也不知是受了寒还是怎的,姜齐突然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等他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摊开掌心,鲜红的血水缓缓的流进了纯白的雪地里。

视线模糊之际,姜齐听见耳畔依稀有人一字一顿的对他说,他希望魔族可以有条永不干涸的灵泉,那样他的朋友们就都能健康的出生,长大,成婚,生子,安享晚年……

那人的面容模模糊糊,姜齐还没看清,眼前就又浮现出了那个小女孩的脸。

姜齐没想到她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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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棠木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