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发被风一吹散落在海滩上,像是铺了一层黑纱。
赶不及阻止玉昆的长白弟子们愣住了,就连断人发的寒止不知为何也愣在了原地,看着地上的头发怔怔出神。
反倒是灵泽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在意,只是扫了一眼自己的发尾,随后转身抬脚,“砰!”得一声将方才趁机对鱼芷素下手的玉昆狠狠地踹飞出去。
这一脚力道十足,玉昆直接飞出几十米远,众人清楚地听到数声骨头断裂的声音,玉昆的身体直到后背撞上玉成他们躲避的那块礁石才停下,同时又响起几声清脆的断骨声。
玉昆从石头上滑落下来,口中涌出大口的鲜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灵泽趁着众人愣神的工夫,握住鱼芷素的肩膀,瞬间施展术法带着她从原地消失。
几乎在灵泽施展术法的同时,寒止脚下向前微微动了一下,也只是动了一下便停住了,眼帘垂下的同时,眼底的光也变得晦暗。
“宗主……”玉成来到寒止身边,顺着寒止的目光看了看地上的断发,随后拱手禀告:“启禀宗主,玉昆他……被废了修为……”
寒止挥手将佩剑无瑕收入灵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是何人向宗门传讯?”
玉成:“也是玉昆……”
“带回宗门,扔进冰崖思过。”
玉成小心地看了一眼寒止的脸色,又立马收回视线,不敢再多半句嘴:“是!”
趁着宗主与鬼王交手便想贪功拿下鱼芷素,如今修为被废,身受重伤,再被扔去冰崖那个仿佛连天地都被冻结的鬼地方,即便是给玉昆治好伤,他这辈子也是不可能再有机会出来了。
***
方才生死一刹之际,鱼芷素整个人都是懵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灵泽带走。
只觉得眼前景象一阵恍惚,双脚再落到实处时,她人已经重新站在了藏身的那处山洞里。
将人带回来后,灵泽便不再管她,自顾自地坐回了她的老地方,背倚着洞口的石壁,看着洞外的树影婆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鱼芷素冲着灵泽福身拜谢:“多谢鬼王救命之恩!”
直到现在她的心口还在怦怦直跳,方才若不是灵泽及时援手,那她就没命等她的阿游了,为此灵泽还搭上了她的头发,那么迤逦的长发……
灵泽双腿交叠,闻言只是偏了偏头就又转回去,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头发少了一大截也没什么大不了。
“消息不会那么快就有,现在天色还早,你可以去休息了。”
从鱼芷素的角度只能看到灵泽一半的侧影,只是一个侧影说不上能看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就连语气也是淡淡的,只是莫名让鱼芷素觉得,她现在不想被人打扰。
鱼芷素无声退进洞内,灵泽这才随手捞过一把自己的头发。
发尾被凛利的剑气平整切断,这一剑若是砍在她身上,她最少也是个重伤的下场,现在只是断了点儿头发而已,她的头发常年受酆城鬼气的滋养才会长得这么长,只要她回酆城住上一段时日,头发很快便会重新恢复到及膝的长度,所以根本没什么需要在意的。
灵泽将手里的头发重新撇回脑后不再理会,双手环胸地坐在那里,半边身子掩藏在石洞的黑暗里,半边身子映在月光下,这一坐便是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日鱼芷素醒来,灵泽还是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坐在洞口,只是位置似乎向后移了移,身体整个儿笼罩在阴影里,没有半点儿被晨光照到。
鱼芷素扫了一眼灵泽仍旧随意披散着的头发,缓缓挪步过去半蹲在灵泽身前,从怀中掏出一条素色的发带。
“鬼王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先用这条发带束发吧,这是阿游曾经送给我的,我还未曾用过。”鱼芷素小心试探地问道,边说边打量着灵泽的脸色。
这位鬼王大人虽说几次三番帮了自己,但脾气性格她仍旧捉摸不透,生怕什么地方触犯了她的忌讳。
灵泽动了动身子,转过身来拿过鱼芷素双手递上的发带在指尖摩挲着,看神情倒是没有不喜。
随着灵泽转过身,鱼芷素这才发现她的手中竟拿着一枝梅花,还是一枝已经盛开的红梅。
此时正值春夏,哪里来的梅花?
灵泽一只手握着发带,另一只手拿着梅花枝在指尖转了转,露出一抹浅笑,说道:“说说你,还有那位阿游吧。”
“啊?”鱼芷素惊讶了一下。
“你看着不像是渔村里的人,怎么会住在这里?”
灵泽看着只是单纯的好奇,鱼芷素便也放松下来,在灵泽身旁坐了下来。
“我的确不是渔村里的人,我原本应是墨城罗家的次女,只是我的母亲没有名分,我只能算是私生女,而且从小又患有哑疾,便跟着母亲姓鱼,在罗府也就只能勉强生存罢了。”
“多年前我的母亲身染重病,生父凉薄竟连个大夫都不给请,母亲便这样病死了。母亲去世后我便彻底被赶出了家门,自己跌跌荡荡地就来了这个渔村。罗家在墨城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门户,明明是自己行事无情无义,可又怕传出去坏了名声,便四处宣扬我与母亲……行为不检点,也就导致我刚来渔村时日子也不好过,村里不少人都想赶我走。”
在说自己这些遭遇时鱼芷素没有半点悲戚之色,仿佛往事皆已是云烟,随后双眼更是柔和下来,带着追忆的闪光继续说道:“阿游就是这时候出现在我眼前的,每当村里的人找我麻烦或是对我恶言相向,阿游总是会跳出来维护我,偏偏他这个人一紧张激动话就说不利索,反驳也只会磕磕绊绊地重复‘她很好,她不是那种人’。”
“其实我根本没做什么值得他这样回护的事情,只不过是随手帮他解开了缠在一起令他束手无策的渔网,只不过是顺路帮他遮了一回雨……我为了留下来,讨好村里的人,也曾去帮其他人做过类似的事情,可只有阿游会红着脸跟我说谢谢,而不是像躲避脏东西一样将我挥开,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忙。”
她这样说着,灵泽便也不出声在一旁静静地听,随着心事的吐露,两人的距离似乎也拉近了一些,对灵泽的那份过于敬畏的心也和缓了许多,就也敢轻笑着问灵泽:“你说,他是不是很傻,就为了我一些微不足道甚至带着讨好意味才去做的事情,他就一直照顾着我,今日送来一尾新鲜的鱼,明日送来一条发带,后来我也不知怎地,可能是受了他的恩惠心里不安吧,便主动为他缝补破洞的衣服,纳一双新草鞋。一来二往地就也真的在渔村扎下了根,上门寻衅的人也渐渐没了,直到那天阿游准备出海,他红着脸来跟我道别,支支吾吾地问我他可不可以娶我?问都问了偏偏羞得连头都不敢抬,也不敢看我一眼,最后就撂下一句‘等着我去海里摸一个最大最圆的珍珠回来,给你做聘礼’,可回来的只有他的渔船,他没能回来……”
明明是心酸至极的过往,天人永隔的结局,鱼芷素在说这些的时候却始终带着温柔的浅笑,像是记忆因为参杂上那些美好的片段便已足够甜。
鱼芷素微微仰头看向身旁,发现灵泽脸上竟也带着一丝浅淡的、堪称柔和的笑意。
灵泽问:“苦吗?要寻找招魂的法子,还要想办法开口说话,这可不容易。”凭她一个普通的凡尘哑女,这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苦啊……”鱼芷素似是叹息地说道:“可是又庆幸上天总还是留了些许眷顾给我的,比如我虽从小寄人篱下,却幸好是在大户人家,这才让我偷偷跟着府内请来教其他少爷小姐的先生学会了认字,所以我才能看懂那些奇闻异志,知晓数种灵宝。又比如我虽孤苦流浪,在渔村中讨生活,可上天又让我遇着了阿游,在我苦寻招魂之术无门时,又恰好让我听到了渔村里鲛人骨的传闻……”
灵泽蓦地嗤笑了一声:“你倒是心宽。”
鱼芷素笑吟吟地说道:“总得想开些的,我还有那么多念想,也还有再见到阿游的希望。”
她看了一眼灵泽手中始终把玩着的梅花,终是压不住好奇问了出来:“您是喜爱梅花?这红梅倒是的确很衬您呢,若是拿来绾发应当很好看。”
灵泽手上转动梅枝的动作倏然停下,手掌握着梅枝探到日光下。
苍白的皮肤在海边烈日下恍若透明,又显出几分虚幻来,而那枝开得正好的红梅,初照见太阳便化开消散了。
鱼芷素怔了一下。
原来只是一道幻影。不过也是,这个时节本就没有梅花才对。
“很久之前我确实用它绾过发。”灵泽撩起身后披散着的长发,用那条素色的发带扎起高束在脑后。
“不过现在不再用了。”
曾经那个灵识初开,对一切都懵懵懂懂的灵泽早就不在了,而那个会随手折下梅花教她绾发的人,恐也不再是当初的心境。
或许是哑女的故事触及了她心里的什么,这才让她无意识中幻化出了那枝本不存在的梅花。
只不过往事流转,追忆什么的,不适合现在的她。
“对了!”鱼芷素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来对灵泽说道:“鬼王大人可是在寻找与声音有关的灵物?”
灵泽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也不算吧,只是找几样对我而言比较特别的东西。”
鱼芷素道:“之前我四处打听能够恢复声音的法子,曾经听到过一则传闻,据说皇城中有一名乐师,手握一把祖传的笛子,笛音一响便可引无数白鹤起舞,若非后来我在渔村得到了鲛人骨的消息,便打算去皇城看看这把笛子了。”
灵泽闻言只是抬了抬眉头,毕竟不是所有灵物上都有她要找的东西的,不过她还是说了声:“我知道了,你有心了。”
鱼芷素温婉一笑,“鬼王大人帮我良多,小女子无以为报,但愿这则消息能帮到大人。”
灵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此时天色尚早,你可以自由活动找点东西吃,若有意外可呼唤我名,入夜前回来就行。”
灵泽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筋骨,又补充了一句:“回来后,带你去找你的阿游。”
头发!!!宝贵的头发!!少了一大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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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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