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慈竹是被何思背到酒店的。
他的脚被划伤了，走不了路，原本想着带何思回医院，可是何思却想和杜慈竹单独待在一起。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何思不再是今生单纯懵懂的何思，却也绝不是前世那个孤单落寞的何思了。
“要不还是我来吧。”杜慈竹看着正在用棉球蘸碘伏的何思。
“没事。”何思扶起杜慈竹的脚踝，认真地看着伤口，“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
尽管杜慈竹紧咬着嘴唇努力不出声，但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伤口得消毒，不然会感染。慈竹哥哥，你再忍忍，我尽量轻点。”
“我当然知道啊，你别忘了我是学什么的。”杜慈竹微笑道。
“中文啊。”何思打趣道。
杜慈竹佯装不高兴地轻哼一声。
“会后悔吗？”何思仰起头看他。
杜慈竹知道何思是认真的。
“不会啊，其实中文也挺有意思的。西明师范大学也不错，没比我们学校……湘津医科大差到哪里。”
会下意识说自己学校，还是说明杜慈竹在心里只对湘津医科大有归属感吧？
可这一切选择都是为了他。
为了陪伴在他身边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理想和爱好，虽然愚蠢，却用情至深。
既然如此……
何思一边给杜慈竹包扎，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想好了，我还要考湘津医科大。”
“啊？”杜慈竹睁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何思，“这……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怎么，你不同意？”何思看着他，眼角边带着温柔的笑意，“之前不是还鼓励我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不必为任何人，你可以活出自己的人生。”杜慈竹缓缓道，“其实我看得出来，相比理工，你比我还要更适合学习文史，不过既然已经选择了理科，那么医学也算是理科里的文科，你要是真的喜欢也可以，毕竟你曾考上过。”
杜慈竹说到这便不再往下说了。
何思考上了，然后他将录取通知书放在天台上，纵身跃下了深渊。
何思知道触动了杜慈竹内心最痛苦的事，忍不住有些心酸。
医学是杜慈竹的毕生梦想，他都可以为了自己义无反顾地选择他路，何思又为什么不能为了实现他的梦想而奋斗一回？
何况他本没有活着的意义，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人生理想，所有的一切都与杜慈竹有关，杜慈竹便是他的全部。
但是……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不能用上辈子发生的事来影响现在，既然这是杜慈竹的希望，那何思也该尊重他的想法才是。
“慈竹哥哥怎么就知道我是为了某个人呢？”何思将杜慈竹包扎好的双脚轻放在床上，然后取过靠垫垫在杜慈竹的背后，让他能舒服一点。
杜慈竹的脸有些发烫。
的确，虽然心知肚明，可就这么说出来也未免太直白了。
何思看出了杜慈竹的尴尬，笑着坐在他身边。
“你说的不错，可同时我也是为我自己。”何思缓缓道，“喜欢一个人，就想要追上他，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人，或许你会觉得很幼稚，但这就是我的人生理想。”
喜欢你，成为你，为你毕生奋斗。
看着眼神坚定的何思，杜慈竹久久沉默，然后才轻声说：“我真的不后悔。”
他盯着何思的眼睛：“医学的确是我的毕生理想，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况且我并不是头脑发热擅自决定，我真的有深思熟虑过，而且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我没有后悔，因为有你来替我实现梦想，况且我已经成为一名最优秀的医生了，因为我救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慈竹……哥哥……”
何思轻轻抓着杜慈竹的手，凝视着杜慈竹漆黑幽暗的双眸。
杜慈竹眉眼柔和，但内心却是一片波涛汹涌。
他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那是他大四时说的，可人的思想是会变的，那时的杜慈竹没有实习，也就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到了大五，每天的任务除了上班就是在出门前骂骂咧咧，没有一天不想过跑路，偏巧还不小心混进了研究生，只能被刀架在脖子上硬着头皮干下去……
他现在还记得当年看森鸥外的《雁》中有这么一句：学生住在里面，说来可怜，简直像牲口似的。
虽说是形容医学生宿舍的简陋，但也的确是真实写照了。
杜慈竹现在还记得当年到附属医院实习时学生公寓有多么破旧。
初来时浴室的门还能关上，后来木门就被水泡得变了形，门锁掉了，有聪明的学生拿来一次性筷子当门栓，后来筷子也不见了，大家索性也懒得锁门了，反正这一层楼都是男生，而洗澡的时候还要注意避开天花板上随时会掉落的白色墙皮……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一年之内。
真是刘禹锡见了都自叹不如。
而办公室的环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夏季炎热，没有空调，各科室搬来台式大电扇对着人吹，实习生热得仿佛从水里捞出来，恨不得钻进风扇里，而冬天取暖又不好，窗户封好塑料布，杜慈竹甚至幻视自己回乡下扣大棚的奶奶家了。
那一年刚好赶上有剧组来拍戏，女孩子们兴奋得跑到内科楼去看，老师倒是慈祥又无奈地笑笑：“为什么选咱们医院拍戏？因为咱们医院大楼太旧了呗。”
一时间真不知道是该夸还是该骂。
但也的确如此，杜慈竹犹记得刚来时室友们吐槽科室大门像电视剧里的乡村居委会，可几个人合计完一拍脑门，人家现在乡村居委会都不这样了呀。
总之，有艰苦，亦有乐趣。
环境是一方面，辛苦又是另一方面。
他喜欢看患者痊愈后的笑容，喜欢听患者发自真心地向他道谢，他也一直都认为医生是世界上最纯洁最高尚的职业。
可高强度的工作也的确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因此他会毅然决然地选择文科，大半是为了何思，小半的话，也算是他自己的一点私心。
重活一世，他也想去体味不同的人生。更何况他初中时史地政不算弱，医学也是背书居多，他还是有信心能驾驭好文科的。
周树人先生尚且弃医从文，他生活在和平年代，又为何不能为了理想去试试呢？
可杜慈竹自以为学什么都无所谓，何思却是看透了他。
骗人。
明明那么想当医生，甚至重来一世都会跑去图书馆偷偷看外科书，一见自己学习，还兴致勃勃地跑来给自己将人体，杜慈竹怎么可能不后悔？！
何思记得杜慈竹当初看的是外科，想到得知他的死讯杜慈竹该有多绝望，自己就是学医的，但面对倒在血泊中的爱人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
情到深处，何思慢慢俯身向杜慈竹靠过去。
杜慈竹笑着撇开脸：“刚才你把我的嘴都咬破了，这次我可不能再让你得逞了。”
何思低垂下头，喃喃道：“对不起……”
“噗。”杜慈竹忍不住笑了，伸出双臂笑着将何思揽在床上，压在他上面。
“骗你的，没咬破。”杜慈竹蜻蜓点水般轻吻了一下何思，“小傻瓜，怎么说什么你都信呀。”
“因为……因为你是我的慈竹哥哥……”何思微红着脸，努力保持着他与杜慈竹的距离，以免被对方发现异常。
杜慈竹捧起他的脸颊，心中满是甜蜜。
“我怎么会遇见你呢。”
“我好喜欢你，超级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想把你藏起来保护好，从此再不受任何人欺负。”
“慈竹哥哥，你就别撩我了……”
何思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大抵正是因为这是自己喜欢的人，他才会更加无法控制心中的情感吧。
杜慈竹看着脸红得厉害的何思，笑眯眯道：“好啊，那我可以抱抱你吗？”
何思连忙点点头。
杜慈竹躺下来，像无数个平常的日日夜夜将何思搂在自己怀里。
“我给你唱歌吧。”杜慈竹在他耳边轻声说。
何思“嗯”了一声。
杜慈竹便轻轻哼唱起来。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说即将要离去，我会迷失我自己……”
“不要什么诺言，只要天天在一起，我不能只依靠回忆活下去……”
低低的吟唱暖流般漫过何思的心头，苦涩而心酸。
他不知道上辈子杜慈竹等了他多久，但如果可能，那一定会是一辈子。
前世的承诺，今生的兑现。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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