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殿内。
一向和善的裴黎眉宇间尽是阴戾之色,全然没有了往日里彬彬有礼的模样,砸光了殿内所有能见到的东西。宫女侍卫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时不时被瓷器碎裂的声响吓得瑟缩一下。
“裴逍,我要你死!”他的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恨意,眼底漆黑一片,手中的金玉杯盏再度应声碎裂,仿佛碎在地上的是他恨着的人。
今日明明算计的是他!
明明他亲眼看着那有问题的香端了进去!明明裴逍没有走出那间屋子!为什么出现在那里的是自己?
苦心孤诣的一切都完了!
在春风楼里,裴逍竟然有那么大的能耐,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带进去?
还是这一切,本就是裴逍设下的套?他是什么时候察觉的……这件事难道不是应该天衣无缝,那么他究竟是如何察觉?
何氏始终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仿佛对眼前的一切已经习以为常。
得不到人的回应,他仍然觉得不解气,便将气悉数撒在了何氏身上:“都是因为你……谁让你的母家不能为我提供一丁点的助力!我娶你有什么用!”
他这几年伪装的夫妻伉俪情深,只为博得父皇念他乖巧听话,一夕之间,全被裴逍算计没了。
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连带着她的身形向外倾斜,秀丽的脸上肿了老高,她略带玩味的轻笑一声:“裴黎,你是不是太没用了?连一个汴梁城人人看不上的纨绔都比不上,还将气撒在女人身上。”
她起身拂了拂衣袖:“今日出丑与那些女人厮混的不是我。”
裴黎被这话激得理智全无,像是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双眼通红的抓着她的衣领:“如若不是你,只是生了个没用的女儿,我何必如此!女儿顶什么用,若你生的是皇孙……”
他的视线又放到她隆起的肚皮上,半晌痴痴的笑了,眼神几近爱怜:“若是生的是皇孙,皇家第一个皇孙啊……我还能东山再起。”
“呵。”她嗤笑了一声,奚落的声音像一记闷雷砸在他心上,“女儿没用?别忘了,荣王妃怎么在宴会上讨得陛下欢心。”
“可是你呢,似乎连个女子都比不上吧?”
裴黎的笑容尽失,目光阴毒,忽而笑了:“别急,很快她就得意不出来了。”
而后他又十分爱怜地抚上何氏的脸颊道:“我的皇子妃,你也别担心,你的情郎啊,现在估计在黄泉路上等你呢。”
何氏脸上的血色刹那间消失了个干净。
“他对你可真是情真意切。不过也是可惜了……”裴黎轻轻的拍了拍手,吩咐地上跪着的宫人,“好好伺候皇子妃,不要让她离开这里一步。”
裴逍携着一身露珠回房间的时候,侍卫还守在门外,一如他离开时的景象,他压低了声音问道:“王妃可有醒来?”
“王妃睡得沉,并没有醒。”
他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认真叮嘱:“不要与王妃说我出去过。”
他敛去脸上的寒霜,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屏住呼吸。
室内并没有点灯,他透过月光观察着床上的人,见她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心下一定,小心的脱去冰冷的外袍,摸索着去了床边。
他走路像猫一般无声无息,所有的动作都刻意放轻了几倍,像是做贼一般躺回床上,刚准备要将人揽进怀里,便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眸子。
“你去哪里了?”
空气沉默了一瞬,身子麻了半边,他像被猫盯住的耗子,自以为掩藏的很好,殊不知她早已经醒了,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我起夜了。”他立刻露出了一个笑容,小心的蹭了蹭她的头,“你要不要再睡会?”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两人像是无声的对峙着。
直到他心底的防线一点点溃不成军,坦白从宽:“有些事情没有收尾,我去处理了一下。”
他能做的如此天衣无缝,怕她出什么事,着急回来见她,生怕被裴黎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夜晚更深露重,已经泛着秋的凉意,他刚醒便马不停蹄去处理一切,什么事让他这样严肃,绝非他表面告知她的没事。
若是不严重,怎会将自己变成一个棋子去入局?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好。
她伸出手,揉了揉他黑色的头发,这人只顾着将沾了寒气的衣服褪去,却忘了他的头发也被露水打湿了些许。
“饿吗?我去给你做些吃的。”她的声音是一贯的轻柔,倒衬得他心里越发不安。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被裴逍握住了手腕,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说话,许久才听到那边一声诚恳的认错:“清婉,我错了。”
不是要故意瞒着她,只是不愿意让她卷入这场争端中。他不怕与君子争斗,可是却怕小人背地里的中伤。
不允许自己有丁点的失误,这场与敌人博弈里,他输不起。
他似乎是第一次认错,仔细去听,还能听到他发颤的尾音。
宋清婉轻嗯了一声,抬眸问他:“你身体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裴逍摇了摇头,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轻嗅着她发顶上淡淡的花香,双手无意识的攥紧。
宋清婉在等他理清自己的思绪,片刻后裴逍在她头顶缓缓出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也很担心我。你很聪明,大概也猜出来一些事情。”
“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我没有办法,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可以对我生气的,也可以惩罚我,不要憋在心里。”
宋清婉一遍遍描摹着他衣领上的鹤形刺绣:“裴逍,是不是有很多人想要你死?”
黑暗中那双睫毛无声的颤了颤,温热的手心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不会死。”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的话,只是说他不会死。
“可能会有很多人来挑拨我们的关系,放心,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他又坚定的重复了一句。
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开来,手指抵在他的胸口,轻声笑了:“裴逍,我不问。只是,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不中用了?一直这样,你累不累呀?”
宋清婉自认为不是特别了解裴逍,虽说他装的一副风流模样,可那是做给旁人看的,不管他对外行事怎样狠厉,在她心里,他本性不坏。
“什么?”他似乎有些不解,黑漆漆的眸子泛着疑惑之色。
她笑了起来,两眼亮晶晶的,像是黑暗中的月牙:“我的意思是,你在我面前,也可以不用逞强。”
既然他们两个已经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那她同样会给予他同样的信任。
裴逍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在淮南那段时间,我以为天地之大,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家,我也不会将那些人当成家人。所以我要拼命的创造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
从一开始,她在这个没有感到过丝毫的归属,母亲去世后,她对一切都不在意了。
宋清婉凑近了他的脸,将他面上的表情一览无遗。
“然后,和你阴差阳错的结为夫妻。就算你没有跟我坦白的时候,我已经慢慢的习惯了有你的存在,你已经是我的家人了。”她又笑了起来,揽住了他的脖子,嘴角绽开一个万分迷人的笑容来,“裴逍,你知道吗,我想要的家,你已经给我了。”
“家人,就应该彼此信任,我不强求你告诉我一切。我只希望你记得,就算你倒下了,也还有我,我一样会保护你。”
裴逍只觉得面前的人虚幻的不真实,他好像陷入了一片柔软的云里,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就连耳尖也泛上一抹奇异的薄红。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人揽进怀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是家人,他们是家人……
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是彼此不能分开的另一半,这样的心情让他禁不住想让自己彻底与她融为一体,长至此生此世再也不分开。
阳光透过云层投进敞亮的房间,床上的男子慢慢睁开眼睛,呆呆的盯着陌生的环境。
“可算是醒了,知不知道浪费了本王多少名贵的药材?”面冠如玉的男子怀抱着双臂,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一旁面容温婉的女子,那眼神里分明是:为什么要救他,就不能让他死掉吗?
他果然走到哪里都是惹人嫌的。他黯然的想。
女子瞪了生闷气的男子一眼,清澈的眸子看向他,清了清嗓子:“贺羽墨,延安人士,曾获秀才,学识渊博,对吧?”
贺羽墨垂下视线。秀才,多么讽刺的称呼。学识渊博,于他而言,又有何用?
“王爷王妃为何救我?”
虽说不是他的意愿,可是的的确确是他中了药后冲撞荣王妃,更别提之后他要按照约定毁了荣王妃的名声。
这无论是不是他的本意,这已经是死罪。
他没有亲人,已经病入膏肓,并不恐惧死亡的到来,只是有些许的遗憾。
裴逍的视线看向他,冷嗤一声,回头拖长着声音,散漫道:“王妃,他如此冲撞你不说,还这般垂头丧气,实在碍眼的很,你想要人教你读书,我给你找千八百个比这个更好的去。”
他顿了顿,走上前将宋清婉揽入怀里,又歪头状似无意地提起:“听闻大皇嫂过几日举办诗词宴席,到时候你带着,也绝不给你丢脸。”
听到大皇子妃何氏,贺羽墨枯寂如死水般的眸子里猛然爆发出一抹奇特的光来,他颤抖着声音:“王爷说的是,秋筝?”
他如今放不下的,只有一个秋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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