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朱雀族长，”沙哑的嗓音如影随形，黏腻地跟在叶酒耳边，“孟掌门这模样，千年也难见一回吧？”
又是一声闷笑，叶酒皱了皱眉，手指微动，一圈离火如波浪般向四周荡开。
他面无表情：“这是哪？”
叶酒若是没猜错，这里应当又是某种阵法。
他周围是灰蒙蒙的透明屏障，在其中可以看到外界的情况，可其他人似乎找不到他了。
叶酒眼睁睁看着孟常归先是愣神一瞬间，而后好像是被触怒了一样，耷拉下眼角，眸中有肃杀气。
孟常归薄唇紧抿，他提着仰山雪将不断涌出的厉鬼挨个斩成两半，顺手将鬼界石碑都砍得稀烂，却还不忘拿自己的血作墨，当空画出一个符咒阵法来，暂时将鬼界大门封住半晌。
比起从鬼界逃离的黑气恶鬼，他仿佛更像地狱阎罗。
孟常归其人吊儿郎当，脸上整日挂着笑，好像世上没什么值得生气的事儿一般。自从他们二人相识以来，鲜少见到孟常归如此暴虐的一面。
哪怕是最危急、帮他镇压朱雀族内乱时，也不曾这般严肃。
叶酒唇角边浮起一抹苦笑。
孟常归这是做什么。
他本想解决此事就回长渊谷去、再不入世的。
叶酒有些头疼，恍然记起自己似乎见过孟常归……孟渊这样。
是什么时候的事……
“还有功夫追忆往昔，不愧是朱雀，临危不乱。”那道烦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叶酒的思索。
鬼族长终于忍不住现身。
它依旧拄着拐杖，阴冷的黑气凝成一团，猩红的瞳孔倏然睁开。
叶酒微微后退，与鬼族长拉开了距离。
叶酒冷眼盯着它：“你们如今又在打什么主意？”
“朱雀族长，您现在好歹是我的阶下囚，怎么还如此硬气？”鬼族长自然不可能告诉叶酒他们的目的，只是阴测测地笑，“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能够轻易解决掉我吧？真当我这千年苦是白受的吗？”
鬼族长说着，黑气悄无声息地绕到叶酒身后，亲昵地将他包裹起来。
朱雀周身的灵气充沛，鬼族长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像是舒适极了。
“朱雀……真是好东西啊，”鬼族长抑制不住地低笑，“连坟头草都可以蕴藏那么雄厚的灵力，若是你本尊的尸骨和血肉，岂不是能直接助我们成神？哈哈哈哈哈！”
离火烈焰燃起，把黑气暂时逼退。
叶酒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我们”都有谁？
叶酒忽的产生了极大的耐心，他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乖顺的笑来：“说起来，你是谁啊？”
鬼族长身躯一颤，随后像是气得发抖，整个空间都颤动起来：“我是谁……我是谁？！”
鬼族长忽然暴起，黑雾膨胀了一倍，黑气凝成利爪直接掐住叶酒脖颈——猩红瞳孔逼至叶酒面前，他冷冷跟鬼族长对视。
“我原本将要修炼成功，只要借你一点朱雀血——一点点而已，”鬼族长掐着叶酒的脖子，越来越用力，“你堂堂朱雀族长，没想到那么好骗，轻而易举的就被我们得手了！我们布下的邪术阵法，饶是朱雀也无能为力！”
它的语调逐渐癫狂：“朱雀族长已死，谁都无力回天，原本我马上就要拿到朱雀血了，我马上就可以修炼成人了……！”
“孟渊……孟渊！”鬼族长的声音变得越发凄厉，黑气的束缚也越来越紧，叶酒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洛华山派的年轻掌门是有好手段！竟然敢硬生生的废掉我尽数修为！”
鬼族长停顿了一下，忽的松开叶酒的脖颈，低声笑了。
黑气又化作阴柔绸缎似的，轻轻抚过叶酒的面庞，亲昵极了。它轻轻掰过叶酒的头，逼他将目光放在黑雾外的孟常归身上。
鬼族长附在叶酒耳边，仿若情人低语：“看看吧，朱雀族长？”
“哎呀，”鬼族长有些叹惋，“他跟着那什么特异局的人离开了。”
鬼族长那两只猩红的眼睛里好像带了怜悯：“你当年为了救他落入我们的圈套，他是怎么做的呢？”
“你应该已经见过潇怜了，她都好好的活到现在，可见当年你死之后，孟掌门是一丁点儿都没往心里去啊。我又受了什么苦楚呢？这千年过去，实力反而比千年前更强，”
“你还记得清远吧？当年您落到那般田地，她可是主力军，族长大人是不是以为她已经被孟掌门抽筋剥皮了？孟渊放过她了，她现在还好好地活着修炼呢……只差一步就能化蛟为龙了。”
叶酒浑身一僵。
清远。
叶酒当然记得。清远是虺，传说中的毒蛇，通过修炼可以化为蛟龙。当年被叶酒捡到，带回洛华山派的，却怎么都没想到最后会被她算计到这般田地。
先前在跟狐狸精潇怜交锋的时候，叶酒问过一嘴。潇怜当时是怎么说的？说清远已经被孟常归杀死了。
那如今这鬼族长又是在说什么？他们这一伙人里，没人说真话么？
如今千年过去，再回人间，遇到的竟然全是仇家。
还都生龙活虎的，只有他无端受了千年雷劫。
叶酒苦笑。
“据我所知，您在坐稳朱雀族长的位子之后，孟掌门就似乎对您更为殷勤，还整日打着朱雀一族的名号招摇，”鬼族长的声音适时响起，“我直到现如今也没想通，孟渊究竟是打的什么心思？”
打的什么心思？
叶酒嘴角耷拉下来，眯了眯眼。
朱雀内心那点儿暴虐因子好像一下子压不住了，叶酒心底升腾起点儿恶意的想法来。
他的死当真无人在意？就连他真心相待的人都是对他的朱雀身份有所图谋？
一同生活的时日都不算数？还是就因为千年前两人吵的那一场无关紧要的架，就能让情意尽数消散了？
那孟常归现在跳出来跟他表心意，又是在图谋什么？
鬼族长感受到了他的僵硬，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么他如今将你纳入自己的阵营，又是什么目的呢？你竟也老老实实跟他周旋又是出于什么心态呢？怎么，”鬼族长发出一声刺耳的嗤笑，“朱雀族长对孟掌门那点儿不为人知的心思，还没消磨干净？”
鬼族长的话音未落，叶酒周身就忽的爆发出一阵强烈刺眼的火光，烈焰将整个阵法填满，叶酒身处中心，作了个搭箭挽弓的姿势。
他眉目低垂，身后是燃烧的赤色烈火，手中的离火弓箭却雪亮如惊雷。
“嗖”的一声利箭离弦，带着灌耳的呼啸声刺向鬼族长！
叶酒衣角翻飞，长发已经尽数散落，顺着气浪飘荡。
他声音再不似往日那般轻柔，而是带着凛然的寒意：“他存的什么心思姑且不论，怎么样也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鬼族长的身体被火光箭串出一个巨大的洞，灼烧的黑气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它咧开嘴笑了。
尖利的獠牙显露出来，整个鬼看起来更为可怖。
叶酒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情深意笃，”鬼族长好像很愿意给叶酒鼓掌，“您同我们妖鬼两界共赢，不好么？”
鬼族长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随后整个空间中的黑雾都聚拢到一起，争先恐后地缠上叶酒。
朱雀离火最能驱邪，可这些黑雾不知是什么来头，不但不怕，反而越来越兴奋一般。
叶酒恍然觉出不对劲来，他眉心蹙起，试图再用离火逼退黑雾，哪知全然无效！
手腕被细密的黑线勒出细小的伤口，汩汩鲜血流了出来。
那些黑气见状好像更加兴奋了，叶酒眉心处骤然亮起火光，下一瞬，竟现出了朱雀真身！
一声凤鸣刺破云霄，巨大的双翅几乎铺满了整个空间。叶酒在高处俯视鬼族长，眸中的杀意极强，空间中腾起无数火光翅羽，铺天盖地地向着鬼族长射去！
“看来传言也多有偏差，”鬼族长被数不胜数的离火击中，浑身刺痛不堪，“老朽也是糊涂了，才会一直认为叶族长是个废物草包。”
“不过……”鬼族长话锋一转，露出一个森然的笑，“也就比草包强一点了！”
下一瞬，鬼族长飞身至叶酒耳边，忍着灼烧的痛感：“你死之后，孟渊曾来找过我。”
铺天盖地的离火凝滞了一瞬间。
“他说害死朱雀族长一事不与我计较，不会杀我，只希望整个鬼族帮他完成一个阵法，”鬼族长的声音如同蛊惑人心的恶魔低语，一步步引诱叶酒，“我也真的帮他了，所以我才敢自称是鬼界族长。”
叶酒闻言只惊讶了一瞬，随后低声怒喝：“闭嘴！”
叶酒心神震荡，彻彻底底的让鬼族长抓住了把柄。
有如荆棘藤蔓的黑气一股脑地将叶酒覆盖，顺着被割出的伤口钻进他的身体里。
叶酒反应过来时发觉自己中了诡计，体内的灵气却好像不受他调配了。
叶酒重新化为人形，重重地摔落到地上。他只觉得浑身刺痛，头脑有千斤重。
他强挣出一丝清明，堪堪抬眼，语气中饱含冷意：“你们倒是胆子不小。”
鬼族长听了他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当然了！千年前能杀你一次，千年后依然能！”
叶酒不理会它的厥词，手掌心里凭空出现一根火红翅羽。
羽毛闪着金属光泽，锋利无比。叶酒想都没想，径自剜开了皮肉。
鬼族长一愣，旋即笑得更加癫狂。它用拐杖重重地戳地，发出“铛铛”响声，几缕黑气很快缠满叶酒全身，把他吊在了半空中。
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与黑气融为一体。
得到了朱雀血的鬼族长灵力似乎更强了，连带着阵法空间都膨胀了一倍。
叶酒就这样被吊在半空中，与千年前临死时的处境一模一样。
叶酒低垂着头，眉眼敛起，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鬼族长还在他耳旁，沙哑嗓音如影随形：“这才对嘛，何必将心思费在那孟常归和人族身上呢？反正他也是对你有所图谋，与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铮——”的一声嗡鸣。
“老不死的混账黑煤块儿，在这儿挑拨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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