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我不想死!”
“开门啊!”
求救与尖叫声此消彼长,逃难的人们试图涌入莲舫,却被结节阻隔,哭声竟穿透层层屏障直达耳膜,听得人胆战心惊。
海水通天,不住地拍打至古树上,发出的沉重声响越来越响,有如丧钟。
谢姜芨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刚想起身,腿上突然传来一阵束紧发麻地疼痛,她一头磕在地上,往旁边转了个身。
——不堪重任的小腿,再一次十分“识时务”地麻了。
好在无人在意她这一连串奇怪的动作,她的头发早已散开,如水般泄下,视线渐渐开阔。
挡在门口的狼犬无人敢拦,傅堪恢复人身,持剑将门口堵死了。
沉稳伫立的身影让她稍稍心安了些。
她观察着众人动向,慢慢坐起身。
此刻莲舫已乱了套,李姝站在窗棂前神色晦暗不明,龙影渐渐逼近,刘长柏跪在地上吓破了胆子,手汗将地毯上的毛都顺平了……她要从哪里找破解之法?
谢姜芨攥了攥手心,将指甲硬生生地掐进去,抬起头的瞬间,目光竟好似含刀,雪白的眼神光看向窗外沉浮的巨龙之影,雷电不断在它身体里穿梭,眼见着愈来愈近,龙吟却远得好似还在天边。
一声龙吟长啸,大地震颤,木屑灰尘齐飞。
它从口中突出一团如火的烟雾,将乌黑的天边烧出了一片灿烂霞光,幻化出一圈又一圈残破灼烧的太阳。
机械的求救声不断地灌入耳中,尖锐、刺耳,几乎要将一切思想撕裂。
四条腿的动物都跑到了,那腾云驾雾的大龙竟还未到莲舫。
百姓的求救声能穿透结界。
她心中有了定论。
是障眼法。
——意欲何为?
种种谜团侵占了她的大脑,高考完后只用来处理重复工作的大脑CPU一时卡壳,耳边突然传来“咔啦”一声,让她恍惚觉得脑内的弦断了。
那断裂的声音清脆到令人牙酸,像是某种生物的骨头被生生折断。有巨大的野兽踏着沉重的步伐,发出摩擦大地的嗡嗡鸣响——
松月脸上表情失了颜色,不住的冷汗浮于苍白的脸上,她抬头,朝着某处的黑暗惊慌失措地喊道:“夫人!”
声音之尖锐,将沉重静止的空气瞬间划破了一个缺口。
谢姜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巨型铁笼从黑暗处艰难地推出,一只凌厉的爪子扒着栏杆,尖锐的指甲刺破了一个侍卫的胸膛,将他牢牢卡在了杆子上。血液顺着铁馆往下淌,他的两腿不断抽搐着,口中冒出浑浊的血沫。
金光渐渐拥住它的身体,那庞然巨物在黑暗中现身。
它双目血红,两只长耳无力地垂落。刚梳洗过的雪白毛发上沾了血迹,巨大的身体不断地发抖,连带着穿透身体的铁链相撞,发出啷当声响。身旁的菜叶和断肢散得毫无章法,偶有几块从栏杆缝隙中滚落。
被利爪勾住的身体终于猛地一抽搐,头软弱无骨地垂下,得到了解脱,渐渐滑下去,滚到了地上。
目光顺着尸体往下滑落,便看见它卡在栏杆中间,扭曲异常的腿。
它用脚掌推着囚车往外,断裂的骨头不断诞生出新的裂痕,几乎只靠着皮肉连接在一起。大概是痛觉已经麻木,它一边发出低低的悲吟,一边还在蜗牛爬似的往外蠕动。
大殿中的众人嫉妒默契地同时失了声,沉默地看着它向窗棂挪动。
李姝近乎虚幻的声音散在呼啸的海浪声中:“……母亲。”
那让人揪心的摩擦声终于在这声呼唤中停止,巨兔疲惫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谢姜芨看着它的脸,产生了一种错觉——它的表情是麻木的,甚至看不到一点痛苦,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静,像是不知痛一般。
它无神的视线在看到李姝的瞬间停了一秒,随即挪开。
沉默的空气里,有细若蚊蚋的急促呼吸声。
巨兔的视线顺着哭声看去,停在了松月身上。
谢姜芨敏锐地抓住这一停顿,回头对上信鸦的眼睛,口型分明地说了“松月”二字。
黑乌鸦精神抖擞地一振翅,下一秒,傅堪不着痕迹地一抬手,一道锐利的细风猛地打上松月的手背,后者吃痛,那牢牢包裹住婴儿的长袖一松,将它完整的侧身露了出来。
那婴儿微微侧头,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面色因为过度缺氧而变成了青紫色,嘴唇裂成两半,裂缝一直延伸到下巴,长得十分随心所欲。
呼吸变得通畅,它不适地动了动身体,用尽全力伸出了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了一阵,攥住了松月垂下的一缕发丝,骤然睁开了眼睛,眼眶中却是一片浑浊的白色——没有瞳孔,是个天盲。
它有些慌乱地抓着那缕头发,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松月下意识将他向上拖了拖,着急忙慌地去遮,那只小手却瞬间脱了力,直直地垂了下去。
谢姜芨遥遥地看向傅堪,后者在感受到她视线的时候轻轻摇了摇头。
——这只出生不到一个时辰的诡异生物,连哭都没哭一声,就这样悄然逝去了。
在它生命结束的那刻,巨兔猛然发出震天的哀嚎,它的叫声极细,像是从身体深处发出的,细微的嘴唇张大,翻出血红的里肉。
它的舌头被整齐地隔断,露出干净的横截面。
谢姜芨朝李姝看去。
她神色已然平静,甚至可以说冷漠。
“母亲……”她低声道,“为什么要让大家都难堪呢?”
她说完,几个侍卫颤抖着双手举起佩剑,极慢地向巨兔挪动而去。
“别叫了——娘子失去那么多孩子,也不差这一个吧?怎么了,很心痛吗?”
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傅堪身后,声音浓厚如经年醇酒。
他的音调忽高忽低,音色又转而细腻纤细,矮小的身体就这样站在门外,只露出一双眼睛,传递着残忍、冰冷的笑意。
海啸声竟不知何时停了。
那巨兔发疯似的撞着栏杆,直至头破血流也不肯停歇。
李姝脸上终于浮现了不一样的神情,她的五官因为极度的愤怒扭曲在一块儿,姣好的面容变了形,显得狰狞崎岖:“找死。”
谢姜芨见状,心里暗道不好。
傅堪已然闪至她身侧,还泛着凉意的手掌抚上她的肩膀,终于将跪得双腿麻木的她拎了起来,虚拢在怀里。
她抓着他的衣领站稳,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后者一脸的讳莫如深,他将她搂紧了些,几乎将整个人都盖住,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无波,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联:“我已经照你说的,把东西送到了。”
他搂着谢姜芨侧了侧身,衣袍一旋,将偷偷跟来的黑猫掀了一跟头。
不问缘由,不问结果,他把任务完成了。
“没有人给我钱。”
谢姜芨:“……”
傅堪好脾气地继续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她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色,感觉有些胃疼。
【——夜啼郎,任务进度:30%。】
系统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响起,尖锐的电流声几乎要将耳膜撕破。
她深吸一口气,长长的睫毛垂下,遮盖住神思复杂的瞳孔,一只手抵着傅堪的胸口,将他轻轻推开——没推动。
他搂着她肩膀的手掌心回温,有些发烫。
或许是常年不见阳光,他的手肤色泛着病态的苍白,骨节分明,手背的青筋隆起,清晰地延伸,在嶙峋的腕骨后消失不见,被衣袖所遮掩。她被青筋的走势引导,在脖颈处重新见到它们,想象中与手背的筋脉相连,穿过心脏。
再往上,下巴清瘦利落,表情却是难得温和的,安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气氛剑拔弩张,他们两个人却和平得有些另类,傅堪深黑的眸子里只存在着她的倒影,任凭小猫如何撕咬他的衣角也不放松分毫。
巨兔的哀嚎还在继续,他松开她的肩膀,十分自然地将她牵在掌心,平静道:“走……”
“……不可以。”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傅堪伸手,指尖虚按住她的腕骨,拇指指腹贴在她的脉搏之下,与他自己的心跳完美共频。
“你是真的觉得可以拿‘解药’威胁我,我就没有办法了,是吗?”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明没有任何眼神接触,谢姜芨却无端觉得自己的头顶被他注视得发烫。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兔子撞击牢笼的声音还在继续,谢姜芨一边观察着门口老头的神色,一边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像是安抚,语气却不免带上几分焦急:“你可以先走,到玲珑的屋子里等我,好吗?我们到时候会合……”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那要是你死了呢?”
傅堪又笑了,笑声很轻:“我是把你大卸八块随身携带,还是捣碎了——”
“那你就当我是在威胁你吧。”她忍无可忍地开口,松开他的手背过身去,随手将散落的长发挽起,转眼看见那龙王的身体由佝偻渐渐站直。
“我需要你——如果可以的话。”
话音落下,一声龙吟响彻云霄,莲舫顶层被巨大的力量瞬间冲破,断木碎砖横飞,龙王在顷刻间化作龙形,扶摇而上,引来无数闪电与惊雷。
在天雷劈下的那刻,莲舫如散架的积木,向四面八方崩塌。
一双黑色的羽翼猛地张开,将她整个包裹住,振聋发聩的龙鸣声中夹杂着几声小猫的尖叫。
谢姜芨在熟悉的草药味中闭了闭眼。
——但他也没说过他会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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