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喧闹的人声不绝于耳,烈日炎炎,坚定不移地试图将一切事物烤得外焦里嫩。
太阳光将整个大地照耀得一览无余,谢姜芨恍恍惚惚地睁开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眼皮,一阵眩光后,清清楚楚看到了头顶高楼悬挂的巨大牌匾:莲舫。
莲舫?
她现在所处的是什么时候?
脑子还没完全清醒,有人正在一下一下地扯她的衣服,她不耐烦地扯了一把衣袍,那人却越来越用力,颇有不获得她的关注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谢姜芨不耐地皱眉,刚想看清这一直扯她的瘪三是谁,还未低头,就被那只手猛地扯了一下,顿时脚下不稳,刚要摔倒时,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熟稔亲昵地牵住她的掌心。
“小心。”
那人声音好听,如潺潺涧鸣的清泉,无端化解了滚烫的温度,润物细无声地抚平她燥热的心。
谢姜芨借着他手的力道堪堪站稳,感觉衣摆又被扯了一下,一股无名火窜上天灵盖,刚要发作,就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娘!”
谢姜芨:……?
叫谁呢?
朦胧的视线完全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这双手的主人大概常年执笔,隔着衣袖也能感觉到他指腹下厚厚的茧,突出的关节处泛着淡淡的粉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透出底下青色的血管。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顺着他的腕骨地摸上来,许是因为身高不够,小胖手艰难地勾住,将他的手臂拉低了点,露出一张圆圆的包子脸和两个小啾啾。
声音哑哑的,像是被糖水糊住了:“娘——亲——你是不是热昏啦?”
她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纯金打的长命锁,伴随着一跳一跳的动作上下摇晃,反射出一折又一折闪耀的金辉。
那好听的男声无奈地唤道:“暖暖,站过来点。”
谢姜芨被那长命锁闪瞎了眼,克制住自己对金子犯馋的冲动,默默别眼抬头,与面前之人对视。
那是一双平湖似的眼睛,温和、静默,在与她视线相撞的刹那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但仅仅一瞬便消逝,像是错觉:“娘子头疼吗?”
他的神色依旧柔和得像是冬雪消融,眼里的关切只增不减。
左一个娘亲,右一个娘子的,谢姜芨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还好,起码这次是人。
她敷衍地点点头,顺着男人的话揉了揉眉间,大脑疯狂转动着,下了定论——这人绝不可能是傅堪。
那傅堪去哪了?
他被传送到了另外一段回忆里,还是伪装成了别人,正在暗中窥伺?
正这么想着,她皱起眉,下一秒,温热的指腹贴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揉着:“昨夜里那碗冰镇梅子最是寒凉,虽说是夏日,但你有头疼的老毛病,下次可不许贪嘴。”
眼见她爹开始絮絮叨叨,暖暖眼睛一转,扭身钻到谢姜芨身后,十分有节奏地捶打她的腰:“我也来帮忙!”
谢姜芨窝心地揉了一把暖暖的刘海,完全无视了男人的话,刚想夸几句,身后传来急急忙忙的催促声:“你们还排不排啦?不排就让一下!”
一股力猛地将她一推,她下意识将暖暖的身体往怀中带进,面前人的反应更是迅速,宽大的手掌搂住她的肩膀拥入怀中,将一大一小二人以保护的姿势圈起来,下巴微低抵着她的额头,手掌的温度通过薄如蝉翼的衣料传递,竟滚烫异常。
那手微微缩紧,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就像是犬类动物守卫着自己的专属领地,正在宣告所有权。
谢姜芨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本能地想逃。
可她的额头被迫贴着他的下巴,竟闻到了丝丝缕缕清苦的药香,抬眼看去,这才发现他的皮肤苍白得不像活人,以至于脖颈下的血管走势更加明显,凸起奔走的纹路恣意生长,像是有了生命。
这世界药罐子这么多么?
“哎哟,排队就好好排啊,这里谁不是等了半天的?”
那推她的罪魁祸首此刻满脸不耐地骂骂咧咧:“头痛、脚痛、屁股痛的,有病就去治!”
他一脸晦气地瞥了一眼谢姜芨,撇撇嘴。
有病的谢姜芨:“……”
那人见一家三口不反驳,愈加蹬鼻子上脸,唾沫星子横飞,干脆抬起手来指指点点。
排队的人们早就热得臊眉耷眼,见有人闹事,八卦之心立刻在高温下燃烧起来,纷纷投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戏目光。
男人——她那位不知姓名的丈夫松开她,拉到身后。他身形瘦削颀长,恰到好处地遮挡住她的视线,投下一片清瘦的阴影,声音透彻清冷,让她无端联想起儿时夏夜里孤独绽放的焰火:“实在抱歉。”
那挑事的壮汉不可思议地一挑眉——没了?
好没有诚意的道歉!
“你他娘——呃,也行。”
壮汉骂到一半,陡然噤声。
面前的男人唇角带着饱含歉意的微笑,眼神却冷漠得结出冰渣,瞳孔如深井般漆黑,抽出一丝诡异的血红,那神色像是雪夜里准备伏击的野狼,随时会暴露出尖锐的獠牙。
是个人都知道,出门在外少惹疯子。
特别是看上去温文尔雅、瘦弱不堪、毫无杀伤力的疯子。
他想欺负弱小来发泄燥热的计划失败了。
壮汉心虚地揉了揉鼻子,将“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大度写在脸上,抬头忘了眼牌匾,最后还是没舍得排了半天的位置,硬着头皮站在他们后面,侧过身去不看了。
谢姜芨戳戳男人的背。
他回过身,十分自然地牵住她的手,低声宽慰道:“别怕,解决了。”
语调温和平静,似乎刚才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只是她脑补过度。
“娘亲——”
暖暖黏糊糊的撒娇声打断她的思考,团子一般柔软的身体钻过来,搂住她,小脸在她身上一通乱蹭:“我好饿啊,我要吃好多好多东西!”
谢姜芨垂眸看她,甚至能看清她脸上柔软的小小绒毛,在太阳光下越发可爱。
她心里泛起一股无名的酸涩,以至于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道:“不吃了,我们回……”
【警告!警告!请宿主不要做出任何改变历史事实的举动,请尊重此世界各个人物命运,不要妄图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
那一个“家”字卡在喉头,系统的声音伴随着爆炸般的警报声,在她脑内不断回荡。
她轻轻叹了口气,感觉到小女孩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系统让她来到这段回忆,一定有它的目的。
她能做的,便是将这一切看得再清楚些。
“当然了,我也不能吃好多好多,毕竟一年只能吃一次,”暖暖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语气雀跃地自言自语道,“爹爹的病也要靠小兔子们治,爹爹吃了以后都不咳嗽了,太好了,这里这么多人,不仅仅是我们需要兔子们的帮助,对不对?娘亲……”
“第一百七十六号顾客请入座,二楼雅间,‘惊蛰’——”
“轮到我们了!”
暖暖放开她,高兴得要蹦起来。
店小二朝着他们微笑点头,躬身邀请。
暖暖有些不好意思地钻到父亲身后,紧紧攥住他的衣角,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用只有他们父女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你和娘亲偷吃……昨晚什么时候有冰镇梅子呀?”
男人温柔地笑笑,摸摸她的脑袋,用同样小的声音回答道:“爹爹和娘亲怎么会瞒着暖暖偷吃呢?爹爹和你娘亲开玩笑呢。”
他说完,目光放在谢姜芨背上,想通过她的背影看到另一个人:“你看,娘亲自己也记不清了。”
谢姜芨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小声蛐蛐,她抬头看了一眼无云放晴的天空,身后的男人替她理好耳边垂落的碎发后,轻轻勾住她的尾指,温声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
她摇头,正要迈步进去,突然望见了一层角落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长柏。
他此时还未留非主流的油腻斜刘海,身影也不似熟悉的那般佝偻,衣袍整洁干净,反倒有几分书生气质。他正抱着算盘和账本,嘴唇不断张合,像是在和什么人激/情对话。
他对面的人隐藏于楼梯下的阴影,依稀能见矮小的身材。
谢姜芨眯眼看去,那人竟敏感得立刻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望过来——
披风将他整个人罩住,却仍能清楚看见下面可怖的面容。
他的眼球暴起,眼白已被浑浊的黄色占满,血丝密布,嘴唇和皮肤都龟裂得像是久旱的大地。那衰老的双眼看向谢姜芨的神情似乎是惊愕的,下一秒被滔天的恶意取代,像淬了毒的刀。
是李渊!
刘长柏任掌柜,少说也已经距离李渊在龙王庙祈愿有几十年,他竟然还活着!
谢姜芨松开男人的手,不顾那只手在脱离她的瞬间的一顿,若无其事地绕过来回奔走的小二,刚要凑过去看仔细,便被一个小二拦住了:“这位客官,二楼雅间,您跟我来。”
她焦急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在小二转身的刹那,李渊已经不见了。
刘长柏一愣,拿着算盘朝她挥挥手,重新挂上友好的微笑:“客官?”
“方才……”
她匆忙的声音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打断:“爹爹!”
谢姜芨猛地回头,发现李渊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背后,与她的丈夫面对面站着,不断发出沙哑的嘶吼:“你们是谁?你们不是这里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想冲过去,却发现脚下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
暖暖用尽全力推着李渊,却未让他动身分毫。跑动忙碌的小二停下脚步,店外排队人们的眼神蓦地冷下来,不再充满期待,默不作声,甚至是幸灾乐祸地注视着堂内发生的一切。
李渊一抽手,一柄匕首带着血从男人身体里拔出。
“你们是来带我走的,是来杀我的,对不对?不——”
他几乎是发了疯一样在男人身上乱劈乱砍,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谢姜芨在血肉支离破碎的声音里看见李渊举着刀朝她慢慢走来,他用一种乞求的声音颤抖道:“我不想死……”
暖暖被一个店小二抓住,哭喊声撕心裂肺。
她垂眸,对上地上男人死不瞑目的双眼。深色的,毫无波澜的,无神的瞳孔。
像极了某个人。
下一秒,苍老皱皮的手高高举起,带着新鲜血液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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