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已消,大雪白茫茫地洒下,无声覆盖大地。
屋内,炭火还在燃烧,两只黑乎乎的小动物正趴在床沿,小声蛐蛐。
“你真要死了。”
“你才要死。”
“你就说这下怎么办吧!”
“死鸟闭嘴。”
谢姜芨被他们两个吵得头疼。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是否因为炭火烧得过旺,她总觉得周身如烈火焚烧,屋外寒风萧瑟,撞击木门发出的残破声响也没给她带来一丝寒意。
她是被生生热醒的,单薄的里衣早已被汗浸透。
睁开迷蒙的视线,就看见两个煤球在她床边叽叽喳喳地吵闹,眼看又要互撕羽毛,她一手摁住一个脑袋往两边拨,有气无力地问道:“又怎么了?”
两只瞬间安静下来,玲珑刚要开口,声调却陡然抬高:“你要烧起来了!”
“没事,”谢姜芨胡乱擦去额上的汗,坐起来,“出汗了说明快好了……怎么又吵起来了?傅堪呢?”
见玲珑支支吾吾不肯说话,信鸦伸出小爪,在她身后猛踹了一脚。
此猫虽瘦,底盘却结实,信鸦泪眼婆娑地一头栽到床上,抱着痛到昏厥的小细腿无声哀号。
谢姜芨看着玲珑纠结的脸,温声又问了遍,才得到僵硬的回复:“……不知道。”
她当即收回眼神,披上外衣下床。
玲珑幽怨的目光死死黏在她的背上,她视若无睹,扶着酸痛的腿站起来。
膝盖因为发热而酸胀,浑身都疼得抬不起力气。她的身体终于受不了高负荷的运转,彻底偃旗息鼓,消极罢工了。
屋外的风雪顺着缝隙钻进来,倒是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些。
“你管他死活做什么,”玲珑自床上跳下来,在她脚边绕了一圈,“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陪你去,你难道忘了——”
“不必了,若是他不在,去哪里都没有意义。”
谢姜芨说完,瞬间意识到自己这话重了些,还带着些暧昧不清的含义,刚想找补,就发现玲珑此刻低着头,爪子固执地摁住她的衣摆,试图挽留。
她叹了口气——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终极目的便是攻略傅堪,可以说在这里活着发生的一切事都以傅堪为中心,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她才能顺理成章地达成想要的目的。
但这话能和谁说呢?一个也不过认识几天就对她掏心掏肺的小猫吗?
谢姜芨无可奈何地扯了下衣摆,刹那间对上玲珑犹豫的目光。
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汇似乎传达了许多东西,但这些信息转瞬即逝,幽绿的眼睛低垂,只听她嘟嘟囔囔地说:“南海。”
谢姜芨皱眉:“什么?”
傅堪竟只身去了南海——必定是因为老龙王那几句不知所云的胡话。
玲珑眼珠转动,解释道:“我看他鬼鬼祟祟的,就跟了上去,谁知道他去了南海。老头子的庙早就没了,我叫他赶紧回来,哪想到他突然发疯……”
谢姜芨听罢,当即迈腿就走。
傅堪因月圆之夜而突然失控,人影分离的事情她还没有想明白,此刻又孤身一人毒发,在这冰天雪地里怕是凶多吉少。她不顾身后两只动物一瘸一拐跟上的步伐,推开了门——
皑皑大雪早已覆盖整片大地,夜色浓得骇人,有风不住,几棵枯树在鬼哭狼嚎的疾风中剧烈摇摆,随时可能拔地而飞。月色惨淡,连门前的路都照不清楚。
她肉/体凡胎,既不能生出翅膀上天,也不能长出四足疾跑,更不要提此刻还发着高烧,就算即刻启程前往南海,路程也短则少几天,多则一月。
谢姜芨将被寒风吹散的长发拢到耳后,寒气灌入肺腑,刺骨的冷。
一个热乎乎的团子跳上了她的肩膀,玲珑钻进外衣,用前肢圈住她的脖子,声音闷闷的:“我和你一起去。”
信鸦也飞了过来,烛火在它身后熄灭。
她不拒绝,点点头低声应道:
“风雪太大,开路吧。”
雪花被寒风裹着,砸在脸上像是冰锥,涣散了她本就因高热而模糊的视线,肉/体上的疼痛更进一层,转头才发现离屋子也不过数百丈的距离。
谢姜芨低头骂了句脏话,浑身骨头痛得她很想哭——海啸扑面而来的时候她都没哭,此刻情绪骤然塌下去一块,五脏六腑搅在一起,竟还起了呕吐的**。
玲珑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未曾想她到了命都不要的地步。人类的感情错综复杂,她自化成人形以来已经领教过了亲子之爱,还不曾了解其他。之前恍惚听闻二人为夫妻,还幻想那是谢姜芨的权宜之计,谁知道还动上真格了?
仍记得前段日子谢姜芨见她的第一眼,那浓浓的陌生和警惕不像是假的。
她只知晓傅堪失忆了——这失忆还会传染的吗?
玲珑一口咬住被风雪吹得几欲掉落的帽子,急促的语气中带了哭腔:“别再走了!我去把他带回来!”
“……不。”
谢姜芨略带沙哑的嗓音打断她的哭声:“我看见他了。”
玲珑闻言抬头,只见茫茫风雪中,一人裹着夜色而来。单薄的布料紧贴他的身体,傅堪竟没有用犬身行走,身后厚厚的积雪上全是人类的脚印,眨眼间便被新的雪花覆盖。
他移动得很缓慢,身体因为寒冷瑟瑟发抖,却挺得笔直。
“我也走不动了,怎么办?”谢姜芨茫然地看着他的身影,“还有那么远的路……”
耳边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玲珑瘦小的身影扑了出去,在落地的瞬间,小小的身影轰然涨大,身形动作快如闪电,顷刻之间闪到了傅堪身边。
谢姜芨眯了眯眼。
只见玲珑一口叼住傅堪后颈处的衣服,将他甩到背上,再眨眼,猫车已近在眼前。
信鸦瑟瑟发抖地翻了个白眼。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有这本事,早不用!”
玲珑懒得和它争吵,一脸心虚地俯首,示意谢姜芨上来。
她倒也不和这暗藏绝技的小猫客气,玲珑轻轻一抬头,她顺势坐了上去。
摸着手下柔软的毛发,傅堪面色惨白地躺在她旁边,她在无穷无尽的晕眩里想:这里的人,个个都他娘的不是省油的灯。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用尖嘴啄着玲珑的信鸦。
后者被她突如其来的眼神惊得一个哆嗦,随即展开翅膀,无死角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像是在跳芭蕾,表达的意思昭然若揭——我就是只普通的鸟!
大猫脚程极快,顷刻间将他们送回了暖烘烘的屋内,炭火燃烧的余温竟还没散。
信鸦还要嘴贱:“白跑一趟!”
玲珑这才有工夫白它一眼。
她将视线挪回谢姜芨身上,后者正平静地看着她,脸上一点愠怒的意思也无。
“在这乱世,人人自危,保存实力不为外人知是好事,”她又开始忽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们本来就……”
非亲非故。
她的话戛然而止了。
正如她所料,玲珑正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几根脆弱的胡须一颤一颤的。
谢姜芨面如土色地移开眼——这只猫莫不是原主的旧友?
她心中暗道不好,若玲珑早就将她认出,那这些天来有意无意的帮助和添乱,莫非都是冲着原主来的?
正思索着,冰凉的手指勾住了她的小指,指腹相贴。
她低头看去,傅堪面色惨白,嘴唇早已冻得失去血色,唯有一双黑色瞳孔深得分明,毒发时缱绻的血色褪去,毫无光亮的眼珠像一面失焦的镜子。她看见自己狼狈的身影倒影其中,下意识侧开了脸。
那手指又勾了勾。
谢姜芨心中了然,她利落地割开掌心,伤口很深,依稀见骨,竟冒出缕缕细碎的白雾,伤口又开始愈合,她的体温也开始下降。
她深呼吸一口,握紧拳头,凑到傅堪唇边,血珠如同断了的珠串,争先恐后地自伤口处挤压而出,顺着掌心的线条凝在了边缘——
她抽出被傅堪握着的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低声道:“张嘴。”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嘴唇紧抿,竟不肯咽下。
“我很累……”身体和精神早已高度紧绷,她没有耐心和这人玩喂药过家家的游戏,“见你好了,我也能去休息了,嗯?”
傅堪或许是被冰雪冻傻了,不发一言。谢姜芨本就被他冰冷无声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此刻更是觉得烦躁:“哑巴了?”
傅堪闻声,终于有了反应。他下巴轻抬,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含混的呜咽,谢姜芨仍未听清,低头凑过去,语气中含着强忍的怒气:“你说什么?”
他再不把血喝下去,伤口就要愈合了——她还得再割一遍。
“我说,”他冰冷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垂擦过去,说的话终于字字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会痛。”
“闭嘴吧你。”
这下她彻底失去耐心,早些时候差点让她失血过多而死的时候不想到她会痛,现在来装什么好心?
她也似乎终于找到了傅堪别扭的点在哪里。
他非要她对嘴喂才行!
她叹了一口长气,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下巴,想着他若是再出幺蛾子,她不介意再给他一耳光——
垂眸望去,那宛如死水的一双眼睛竟瞬间亮得惊人,眼底翻涌的情绪无比滚烫,瞬间灼伤了她。
谢姜芨立刻移开视线,心中一片惊魂未定——他能看见了?
回温的掌心牵住她,与那鲜血淋漓的伤口相贴,将她的手带到他的脸侧,贴了上去,冰凉的泪水滚落,像是惊涛骇浪。
谢姜芨一愣,手没来得及抽出来,泪水顺着她的指缝而下。
傅堪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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