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姜芨第三次来到这个地牢。
这里一如前两次的阴冷森严。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嗅觉早已习惯了血腥味,已经没有反胃想吐的感觉了,只是精神上依旧紧绷,地牢里发出的一点特殊声音都会让她浑身炸毛。
更别提这是一个幻境——她在自己的幻境中看到了目前最想要得到的东西,而玲珑最想要的东西……难道是傅家地牢吗?
……她对玲珑的精神状况表示十分担忧。
一路贴着墙壁往里走,烛火因为氧气的缺失不断晃动,阴风自她耳侧掠过,像是亡灵如泣如诉的低语。那些惨厉的嚎叫依旧一声不漏地传进耳朵里,她终于在耳膜被震碎之前发现了端倪。
虽说惨叫声、鞭打声重叠不休,但惨叫音调的高低、长鞭打在皮肉上的力度、铁链晃荡碰撞的声响……几乎一模一样。像是被人提前录好的,不断循环播放着,若是仔细听便会发现,其中只有几道音色有不同。
谢姜芨屏住呼吸,单手护住烛火,正要前进,耳边突然响起“啪嗒”的一声,像是灯的开关被人摁下,下一秒,掌心中摇曳的烛火倏忽熄灭,周围顿时陷入黑暗,密密麻麻的百足行走之声再度响起,又是“啪嗒”一声,一切噪声戛然而止,一束白光从几丈外的房顶上打下,身后的墙壁陡然一空——
她一个踉跄,摸到了身后冰冷的铁栏杆,一时不稳,整个人重重地摔了进去。
一道空洞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悬在她的头顶,那束白光瞬间闪了过来,眼睛一痛,在因酸胀而泛出的泪水中看清了那人的脸——
竟是年幼的自己。
或者说……幼时的原主。
原主垂眸看她。圆圆的小脸上白白净净,表情是与稚气面容丝毫不符的严肃,在惨白灯光的照耀下显出几分令人胆寒的平静。
她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衣服平整妥帖,露出的皮肤也光洁如瓷,先前见过的疤痕荡然无存。
她的目光重量很轻,没什么温度,平平地在她脸上扫过,随后投射到了很远的地方。
谢姜芨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束白色的光亮瞬间移动到眼前,顺着延伸的视线不断前移,漆黑一片的地牢也随着白光的挪动向前拓展延伸,一个个牢房显现,在甬道的尽头,摆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十字架。
一个人被绑在上面,身旁的人机械地拿起长鞭往他身上甩去,他像是不知痛似的一声也不哼,唯有躯干随着鞭子落下而发出一阵战栗。
他的衣服早已被鞭打得稀烂,看不出原样,垂下的布料和皮肉粘连在一块儿,上有走蚁蠕动,还新鲜的皮肉被啃食得乱七八糟,隐隐透出内里的白骨。
她欲站起来,下意识往后撑了撑掌心,地面竟是超乎想象的柔软,掌心微微用力,整个人就随之陷下去。
小臂嵌入地面一半,像是有极大的吸力将她往下拉拽,宛若陷身于沼泽,一时动弹不得,猛地一抽手,小臂顿时传来尖锐的痛感,某种细碎却尖锐的利器刺入下侧的皮肉,借着抽出的力量刮擦出一道又深又细的血痕。
伤口中竟有晶莹的微小固体,它们浸透了血液,发出红宝石般的亮泽。
……像是镜片。
谢姜芨呼吸一滞,原主已经迈步走了过来。她忍痛闪身躲开,却见原主目不斜视地蹲下来,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困惑的表情:
“你是谁?”她皱眉,“长得好眼熟。”
谢姜芨:“……”
我们两个就是同一个人啊能不眼熟吗——!
原主在微微偏过头思考了一会儿,仍旧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视线游离到了谢姜芨手臂的伤口上。那道尖锐深刻的伤在她的视线中飞速愈合,不消片刻便只剩下了一抹淡粉色的痕迹,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欸?”
她听见原主用惊异的声音感叹道:“你也是?”
谢姜芨茫然地抬头,身体陡然一轻,原主竟双手搂在她的腰间,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她紧绷的神经瞬间一震,堪堪站稳,看向腰间环绕的小细胳膊,有些怀疑人生。只见原主十分自来熟地顺势牵住她的掌心:“你跟我来!”
她猛地一拽,谢姜芨感觉自己的身体宛若飘动的风筝般随她而去,片刻便到了十字架跟前。
“你看,”原主一手牵着她,一手指着十字架上半死不活的男人,“他和你一样!”
谢姜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身旁的行刑人仍不住地用鞭子抽打着他的身体,方才离得太远,视线受阻,此刻她才真正看清了原主想让她看什么——
长鞭落在皮肉上的每一道深刻见骨的伤口,都会在几秒内疯狂愈合,血肉像是细密的触手不断攀升,又如同交织在一起的蛛丝,将破开的缺口填补,但不消片刻,下一道鞭子接踵而至。
他的身体就这样不断地开裂又愈合,但谢姜芨知道,伤口的愈合虽能保他不死,但受到的伤害和疼痛是实打实的。
男人垂着头,视线漠然地盯着身上不断出现又消失的伤口,沉默地忍受着剧烈的痛苦,已经麻木到连呻/吟都懒得了。
“你再看这里。”
原主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微妙的笑意堆在眼角眉梢,明明是稚气未脱的长相,在惨白光照下却显露出一种残忍的天真。
谢姜芨闻言抬头,只见行刑人上前一步,利落地扒下男人肩头的衣服,白色的追光瞬间照了上去,映照出那肩头密密麻麻的咬痕。
原主捏了捏她的掌心,丝毫不介意她早已渗出冷汗,牵手的力度紧了些,谢姜芨低头看去,见她的眼睛早就笑弯成了一条缝,说出口的话却冷得像在数九寒天里滚了一遭,甜蜜的嗓音里沾了刺骨的冰碴:
“好奇怪啊,像这种痕迹就不会愈合……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的手被猛地抓紧,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指甲刺进她的掌心。
原主拉着她,笑意冰冷的眼神飘到了谢姜芨的脖子上,她瞬间抽出手,抚上脖子,这才发现之前被傅堪咬过的伤口处竟结了一层粗糙的疤。
路途颠沛,除了就着溪水洗脸之外就没有照过一次镜子,本以为那些咬痕也都一一愈合了,不料它们隐藏于长发之下,突破皮肤昭示着存在。
原主:“让他抬起头来。”
行刑人闻言,手在身侧用力一拽,十字架上方发出“吱嘎”的冗长响声,架子上的人瞬间被某种外力一拉,头抬了起来,露出脖子上被血液浸透发黑的绳索,和青紫色的勒痕。
他的背因为长年累月的折磨弯得宛如背负着大山,此刻下巴被强行抬起,谢姜芨几乎能听见骨骼被外力扭动而发出的清脆声响。
湿透凌乱的长发被蛮横地拨开,露出瘦得凹陷的脸,肤色苍白得像具尸体,血迹与泥污斑驳交叠,追光毫无保留地打在他脸上,在深邃的眼窝中投下一小片朦胧的暗影。
下方的鼻梁高挺,嘴唇泛着毫无血色的灰白,血滴顺着他的发尾缓慢滴落,落在肮脏不堪的衣襟,烙下一点点深色的印记。
谢姜芨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认出了这被折磨到体无完肤的人。
……傅堪。
他不是跟着玲珑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他也是幻境中虚造出来的人?
“谢小九,”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考,“你怎么在这儿?”
二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人不知何时进了牢房,他款步而来,腰间的玉佩摇晃,击打着腰带上镶金的边饰,发出动听的声响,在机械的惨叫声中显得格格不入。来人肩宽腰窄,瘦而不弱,即便在一片血污的地牢里仍有仙风道骨的气质,追光立刻狗腿子地随他而去,将一身华服照得越加显眼。他的脸一半在光下,一半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轮廓棱角分明。
他终于完全从黑暗中现身,露出一双平湖似的眼睛,周围的光尽数收敛进去,闪着幽幽的碎光。
谢姜芨看了他一眼,怔住了,以极快的速度眨眼看他,内心五味杂陈。
……这他妈怎么也是傅堪?
就是比现在稍微矮了点儿。
小型傅堪看了谢姜芨一眼,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戒备道:“你是何人?”
她看了原主一眼,只见后者小脸早已皱在一块儿,眉宇间积攒了浓浓的不耐烦,似乎十分讨厌来人。只听她拖长了音调,摇头晃脑地对来人说:“我来看看你爹——”
话音未落,铁链猛然摇晃的声音突然响起,谢姜芨立即转头看向十字架上的人。
那人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一双深墨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深邃无光,视线直接穿过她,落到傅堪身上。
他张着嘴,不断地吸气,胸膛以极快的频率剧烈起伏着,他对这一切终于有了反应,疯狂抖着身子试图从铁链中挣脱出来。
行刑之人见他如此,立刻加重了鞭子的力道,血肉顺着鞭尾被甩出,飞溅到地上、墙上,伤口愈合的速度赶不上受伤的速度,皮肉重新粘连的声音密密麻麻地响起来,又黏腻又潮湿。
他用力一甩头,五官全都皱在一块,血液自嘴角流下,喉咙深处发出“啊……啊……”的沙哑低吼,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来回切磨,听得人汗毛直立。
谢姜芨这才看见他的眼尾因皱眉而起的细密纹路。
方才因为肤色太白,加之戏很多的追光灯一直照着他,所以看不出多大年纪,此刻她终于看清了他的真实长相,发现他看上去与傅堪虽像,神色却截然不同。
此人长相虽静,却泛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随着他幅度极大的动作更显可怖,而傅堪虽拽得二五八万,但相比之内敛不少,像是被某种力量压制着,硬生生在他的性子里逼出了静默。
她蓦地想起南海龙王看到傅堪时所说的那句话,眼睛眯了眯,手握住袖中的匕首,猜出了此人的真实身份。
傅堪的父亲,谢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小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