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大道往西，一对祖孙骑着老三轮慢悠悠地朝市中心走去，老太微弯着背，每蹬一下，肩胛骨就突顶一下。在她身后，七八岁的外孙女一边看着脚下的几框蔬菜，一边盯着愈来愈近的一辆电动车愣神。
小女孩很是疑惑，那辆电动车上的大哥哥大姐姐好靓哦，就是有点奇怪呀：车后座的大姐姐手舞足蹈的，是不是脑袋有点问题呢，骑车的大哥哥一脸严肃，不像骑车倒像是开飞机呢……
她往后靠近外婆：“姥儿，后面那两个人怎么了？”
她声音有些小，因为那俩人就要近到跟前了。
她外婆放慢了蹬车的速度，从左边慢慢回头看了一眼，又从右边侧首小声对外孙女说：“莫得怎么，这样骑可能要摔跤嘛。”
说话间，身后“嘭”的一声，一老一小同时往后看。
电动车被旁边超车的摩托车挤到了，磕到马路牙子上，车身狠狠趔趄了一下，索性没有摔倒，年轻男女停车下来。
小女孩轻唤：“外婆？”
两鬓微白的老太回过身，脚下一用力，微微笑着蹬车走了。
她们身后的年轻男女，正是万舸戈和柳栖，此刻正就接下来谁骑车带人的问题展开了讨论。
万舸戈坐到柳栖电动车后座上之后，便开始后悔，尤其是在路人频频侧目时，尴尬到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穿衣服？她低头看看，着装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让她后悔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的手没地儿抓！往后，一个圆咕隆咚的后备箱，往前，总不好抠着柳栖屁股底下的座儿，也不好揽着人家的腰，要不大大方方地搭着人肩？她倒是搭了一会儿，但在电动车因越过一个小坑歪了下的时候，万舸戈一用力，把柳栖的白衬衣揪起来了一点，甚至疑似扯松了一颗扣子……在这之后，她默默松了手。
唉。
还不如等万荣荣的车来接，这不是没苦硬吃么。
“嘭。”电动车又撞上了马路牙子。
万舸戈蹦下来，果断开口：“要不我带你吧。”
“还是我来吧。”柳栖忙着扶正车身，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不是吧，你还挺有大男子主义？”万舸戈估计是饿得有些烦躁，说话有些不经脑，听在别人耳朵里估计就是不高兴了。
柳栖忙解释道：“没，是这破车的把不太稳。”
万舸戈一言难尽地看了下电动车，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看起来不穷的柳栖，想了想，索性直接说了：“可我的手没地儿抓，别扭。”
“啊。”柳栖像是低头快速扫了眼衬衫扣子，然后笑了下说，“行，你来吧。”
然后又补了句：“慢点。”
万舸戈正要跨上去，电话响了，是万荣荣，她没等老妈开口，直接喊了句：“跟姥儿说，我马上过去，等我吃饭！”
身后，被呼呼的风显得更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我还想请你吃饭来着。”
万舸戈微微侧了头，大声问他：“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啊？”
柳栖似乎被问住了，顿了顿，而后笑着说：“好像没有为什么，就是饭点碰上了。没事，我就随口问问。”
万舸戈说：“行，改天。”
柳栖开了个玩笑：“考过那天庆祝吗？”
万舸戈没有回头，微微提了车速，在风里大声喊了句：“对啊。”
声音听起来愉快又自信，很有感染力，让柳栖微微笑了好一会儿。
很快到了外婆家院外，枕云巷十一号，两层楼的小院。
万舸戈在柳栖走前问了句：“你手抓的哪儿啊？”
“就这儿啊。”柳栖一手握把，一手往车座底下指了下。
啊，好吧。万舸戈默默道，是她不大方了，车座又不等同于屁股。
“谢啦，拜拜。”万舸戈道别后，欢快地飞上了楼。
小院是外公还在时请人设计的，院里有一方种满睡莲的池塘，还有万舸戈从小玩到大的秋千，一圃青竹，一角菜地，掩在繁华都市中，别有田园风情。随着万舸戈的脚步进去，一楼是客厅、厨房、洗手间、一间客房和外婆的卧房，踏着古朴的红木楼梯上去，二楼有书房、两间母女俩的卧室，还有间保姆房，和跟了外婆好些年的保姆沈姨照料的花草房。楼顶平台上，有架葡萄，从春到夏三季，都能在此赏景纳凉。
“姥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到宝贝外孙女的声音，李碧霞笑得眼睛弯弯，她侧头朝楼下喊，“慢点！”
“好久不见，超级想你。”万舸戈扑到李碧霞身后，挂着脖子撒娇。
“四天没见，嘴还是甜。”李碧霞学她说了个俏皮话，还挺押韵。
祖孙三人“哈哈”笑起来。
今儿中午天阴凉，最后一茬葡萄泛着香气，在藤架底下吃饭最美不过了。一桌子好菜让万舸戈吃得不亦乐乎，尤其是李碧霞亲自下厨做的炸蘑菇，吃多少次都还嘴馋，又鲜又香，一盘子叫她吃了大半。
“嗝。”万舸戈吃撑了。
万荣荣笑着瞪她一眼：“没样儿。”
李碧霞年轻时是个飒爽的女强人，老了顽皮得很，这会儿接女儿话说道：“我就喜欢这一款。”
万荣荣乐了：“你爱的这一款，考科三没过呢。”
万舸戈早就电话里跟李碧霞汇报过了，只是没详说，这会儿被外婆一问，话匣子重新打开，活灵活现地再次展示了一番教练“风采”。
李碧霞替她数着：“炸了三次，还好还好。”
万荣荣也赞同：“你看着一点就炸，但炸点挺高，要我早挨个骂服了。”
李碧霞瞪她一眼：“别乱教我小戈儿，适当发泄才是正理。”
万舸戈的气重新上来，说：“下次让我妈去硬杠，杠杠的！”
李碧霞和万荣荣被逗得笑起来，又把万舸戈的气笑没了，不过她说这些本来也就是逗老人家开心，平常清静，她时不时过来逗个趣。虽说自己不是多开朗的人，但会说会逗就够了。
李碧霞知道宝贝外孙女还是对“挂了科三”这件事有些耿耿于怀的，便安慰道：“没事没事，下次一把过！”
万舸戈笑着说：“嗯，赶紧过了好给我姥儿挣大钱呢。”
说到这儿，祖孙三人又就创业形势和万舸戈的创业思路展开了一顿分析：李碧霞还是认为别顾虑太多，撸起袖子干就完了，钱她管够；万荣荣也坚持自己的道理，容戈超市在固丰市数一数二的，最近她筹谋着想在新区开个分店呢，正缺人，不如闺女来帮忙。
万舸戈有些纠结，想琢磨一条自己的路子。
李碧霞拍拍她的手说：“不急，做生意也靠灵光一现，这样才做得长远，也有动力不是。”
万舸戈点点头，笑着应：“好。”
提起练车，万荣荣又说起“私教”那茬：“还是找个私教吧，准保快快地过了，也不知道你犟啥。”
“不是犟，是我凭啥多花钱呢？”万舸戈不服气。
“给你抠的，姥儿有钱！”李碧霞笑她，在这事上她不掺和。
万舸戈说：“倒也不是钱的事儿，要都这样，一边给驾校交了钱一边自己在外边花钱练车，驾校岂不是更要上天了！”
李碧霞笑得呛了口水，说：“不气了不气了，咱不跟他们置气，快速达到自己目标才是正理。”
万舸戈后来想了想，还是让万荣荣帮忙找了私教。外婆说得没错，既然摊上了，的确没必要死磕，抓紧考过抓紧干事业才是该做的。
接下来三天，万舸戈没有和柳栖一起练车，说自己找了私教，问对方要不要一起“加个餐”。谁知柳栖罕见地支吾了下，说不用了。
万舸戈虽说有些好奇，这人看着也是成功人士，但似乎事业不太顺心，总不会困难到找私教的钱都没了吧，但她也不会多嘴问什么。就这样，两人各练各的，到十天禁考的期限一到，一齐约了五天后的考试。
倒数第三天，万舸戈的私教病了，她就想着刚好去考试路段再练一练，便跟柳栖约了练车时间。
俩人的时间是下午，天气已凉，只是有些秋燥，路边的蝉鸣和蛙叫都渐渐停了，唯有落叶开始“簌簌”，单论郊外秋游是赏心悦目的，若论练车，还要提防着跟教练干架的可能，便让人心情不那么美丽了。
万舸戈心想，自己也不是暴脾气，最近炸的次数有点多啊。在她看到挂着“死人脸”瘦子教练的时候，隐隐预感大事不好。
果然，万舸戈同志和驾校的矛盾再次激化。
原因还是在于教练。
该万舸戈练车时，她问了句：“我私教说左转弯过了斑马线……”
谁知她还没说完，一向“失聪”的瘦子教练跳了脚，转过身连珠炮似的问：“你说谁你说谁？”
万舸戈有些疑惑地说：“我，私教？”
“靠边停车。”瘦子教练过来转她方向盘。
“为什么？”万舸戈这会儿还是疑惑大于怒火。
“你都找私教了还浪费我气干啥？”车靠路边，瘦子教练一脚踩了刹车，示意她下车。
“不是，”万舸戈终于反应过来，怒从心生，“不是，我交了钱的啊这位大叔，你技术不行，还不准我找私教？我找私教和练车有冲突？”
瘦子教练不说话了，脸色很难看，一语不发地瞪着万舸戈。
两人一时僵在了这里。
这时，后座传来一道铿锵但显得不那么合时宜的英文：“There's not much between the ears.”
这话出自柳栖，他面无表情，冷冽的声音微微抹去了火气。
只是，他文雅而精准地开完嘲讽后，前面的两个人同时转过头盯着他看，一个的眼神中透着愚蠢的迷茫，一个则看起来对他有些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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