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父子二人相对而坐,看似一片岁月静好。柳维叶慢慢地饮着茶,不急着开口。柳鹤也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折扇,似乎这是一场关于耐心的博弈。终于,一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打破了这父子二人僵持的氛围——来者是位衣着华贵,眉宇间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女人。她视线淡淡扫过柳鹤,对着柳维叶行了一礼。柳维叶摆摆手又不动声色地让开身旁的位子让女人坐下,侍从也识趣地为她添上一碗热茶。
“柳鹤。”女人开口叫了他的名字,而他此时也放下折扇,做出一副尊敬模样,认真地看着女人,等待着她继续开口,虽然他好像知道接下来她会说什么。
“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吧?”再一次,熟悉的问题又抛到他面前。他正准备拿出那些早已被说烂的借口搪塞她,还没等他开口,一直在沉默喝茶的柳维叶却放下了茶碗打断了他。
“知道你想入朝为官...你可想过你是什么出身?你以为当官没有门坎吗?”他眼神犀利地盯着柳鹤。
“知道,但我...”他再次被打断。
“有人赏识你吗?”在一旁观望中的女人冷淡开口,“非要去当官争那些名声做什么?”她话音刚落便自知不对,而她身旁的柳维叶只瞪她一眼,随即冷哼一声。女人看在有小辈在场不好发作,只得忍下来。柳鹤看着这一幕只在心里暗自冷笑。
“我呢现在为你寻了一块跳板。想当官?王盐官家中庶女正好与你适配,如何呢?”他苍老的眼睛依然犀利地看着柳鹤,自觉胜券在握。他认为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与盐官联姻将会带来多大的利益,他想柳鹤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他可是他柳维叶的儿子啊。但他身旁的女人很明显与他想的不太一样,她有些坐不住,自从得知联姻的对象是盐官家的女儿。她看向柳鹤的眼神更加可怖:凭什么这天大的好处全都让他占了去?那她儿子算什么?思及此,她扔下茶碗愤而离席,柳维叶知她脾气,也不拦着她,只暗叹大儿子心性还是随了他母亲,沉不住气!
柳鹤怎会不懂他父亲是何意呢?只觉心寒,到底还是为自己换取利益......他不语。
柳维叶看他这般模样只当他是小孩心性,“你仔细考虑,我等你答复。”说罢起身离开,徒留柳鹤一人独坐茶室中久久未能回神。一时之间,春如秋。
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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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车上何解望着山间夕阳,流水声在他耳畔不断回响,四月晚风依然有些微凉,拂在他身上。他想起身体欠安却在田间勤恳的父亲,想起临行前在村口那一双双充满期待的孩童的眼,回想起那些父老乡亲,“风有些沉呐...”
“小娃娃你说话真怪。”老驴车夫的声音响起,“风怎么会沉呢?”他笑。何解听罢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这个他也无解的问题。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着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哗哗作响......是否可以盖住他的叹息?他想改变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亦想改变被那些狗官欺男霸女的日子。路太长,太蜿蜒......风可不可以带走这些愁绪?他悄悄祈愿着。
路漫漫,转眼一月已过。何解脱下身上皱巴泥泞的青衫,只着里衣走在乡野小道上。不远处一位正在放牛的孩童眼尖地瞧见了他,向他奔来。
“何大哥!”小孩儿兴奋地大喊。他看着约莫六七岁,正是读书启蒙的年纪,此时却衣衫褴褛,黑黢黢的脸上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何解看见小孩儿奔来也张开双臂迎接他,将小孩儿抱了一个满怀,却被他瘦小的身体硌的有些疼。这孩子与他关系不错,如果严格来说的话,这小孩儿应该是他徒弟,只是他从来不喊他师父,偏要唤他何大哥。要问为什么,小孩儿也说不明白,可能是“何大哥”更显亲近吧。他名叫牛顺,村里其他人都叫他小顺子,贱名好养活,也是希望他这一辈子都顺顺利利吧。
小顺子家的情况与何解家不遑多让——约莫是在小顺子满月时,他爹就被当官的抓去当苦役了,后来再也没回来,听说是做苦役时被当差的打死了。没过多久小顺子的娘就改嫁了,那时他家里就只剩下刚满月的小顺子以及年过半百的老婆婆,可以说是失去所有经济来源,自然小顺子也就读不了书。但是小顺子又对读书非常渴望,那还是何解偶然发现的——每当书堂开课时都能在门口看见一个眼巴巴望着的瘦小身影,那是小顺子。于是有一次何解便问小顺子要不要跟他学,给小顺子感动的当场要送给他几个牛粪用来烧柴,毕竟他也拿不出别的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感谢何解了。
“何大哥,京城好玩吗?”小顺子被何解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里面蕴含着即将溢满出来的期待。何解不忍破坏他的期待:“...好玩,京城里有许多雕梁画栋的楼宇,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我只敢看看,他心里想。
“好羡慕啊...”小顺子说。何解温柔地抚摸他干枯的头发,安慰道:“长大就能去了。”小顺子闻言又高兴的在他怀里亲昵了片刻,终于想起被他晾在一旁正在吃草的老黄牛。他匆匆与何解暂时告别就跑向了老黄牛那里。何解顺着他奔跑的方向看去,只有只皮包骨、走路颤巍巍的老黄牛,看起来快死了......但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何解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终于看到那熟悉的、破败的小土房。他走了进去,看见他许久未见的父亲正坐在炕上捶着腿,没有注意到他。他慢慢走了过去,“爹。”他喊了一声。何进猛然抬头,惊讶片刻后露出欣喜表情,他赶忙想站起来却被何解拦住,何解笑问他这么客气做什么?何进只是抚平他的衣角:“瘦了。”
只一句,何解便红了眼眶。犹如蜻蜓点水却引起一阵涟漪,不再平静。他忽觉鼻头有些微酸,声音也些许沙哑,但他仍故作轻松:“没有...”
何进抬眼瞧他一眼,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笑他:“知子莫若父,没什么大不了的。”何解只闷闷的嗯了一声,他看着何进沧桑的模样,看着四周破败的墙壁,又看着有些漏风的窗。何进瞧他看来看去的,假装恼火地拍了他一下:“看什么?塌不了。”
一室安静,何解默默地将这个瘦小的老头扶回炕上,为他捶腿。晚风吹入屋内,吹起何进鬓边白发,吹来何解心头愁绪。何进伸手想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眼前的小家伙已经长大了。他又轻声地重复了一遍:“放心吧,有爹在,塌不了。”他乐呵着。何解垂着头还在为他捶腿:“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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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城今日里大街小巷都洋溢着喜气,毕竟官家与商人联姻这还是城里头一回。楚州城里大都是行商坐贾之人,能看见官家与商人定亲联姻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个好兆头,谁也不想永远被看不见。但要说最热闹的还得是柳府。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大红绸缎也将府前的匾额紧紧缠绕,鞭炮的大红碎片也在府前铺了满地,好像生怕旁人不知今日家有喜事......
柳维叶双手气得颤抖,他恨不得将眼前这张上面只有寥寥几笔的雁头笺吃进肚子里。如今他——柳家,在城里做足了派头,新郎官跑了!叫他如何下得了台面?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一旁看戏的柳尧可是开心了,柳鹤跑了,那新郎官的位置岂不是落在他头上了?喜事啊喜事,只要他能娶了盐官家的女儿,那他爹以后哪敢看不起他?以后柳鹤在他眼里就屁也不是了!他想到这里一下子没憋住笑了出声,柳维叶此时本来就在气头上,听见这声笑直接就发怒了。他重重地甩了柳尧一巴掌:“看见咱们家下不来台你很高兴?”柳尧惊愕地捂住被扇的那半张脸,磕磕巴巴也没解释明白。柳维叶看他这副样子就更来气了,他刚要举起手就被柳夫人孟氏拦下了:“这脸要是扇坏了,今日咱家就更下不来台了。”她劝说道,“让尧儿去吧,他也是时候娶亲了。”她快掩盖不住自己眼中的得逞。
柳维叶并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瞬间明白过来。他手指对着女人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气得一甩袖:“都随你们!”心里则想:一群蠢货!
柳府上的结亲继续进行着,只是旁人不知新郎官悄悄换了人,依然欢天喜地庆祝着。柳鹤在城门外回望楚州城,或许是走得太急,他发丝凌乱却愈发衬出姣好容颜。他轻呼出一口气:“当真算数。”随后他拉紧缰绳,纵马扬鞭,逃也似的离开这座妄图困住他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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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一场本该由皇帝亲自主持的宴会此时却被鱼武由掌控着,明眼人一瞧便知是何情况——怕是那皇帝还沉浸在他的温柔乡里不肯出来!新晋的官员们还在努力地巴结着鱼武由,而老一代朝臣们却只能吹胡子瞪眼,煎熬地等待着宴会的结束。就在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中时,今年的新科状元却忽然站起身,向鱼武由敬了一杯酒:“只近浮名不近情,且看不饮更何成!”说罢他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鱼武由坐在高台上挑挑眉,象征性地拿起酒杯回敬了他。席间鸦雀无声:哪来的傻小子?但是没过多久,席间再次热闹了起来,好似没有那之前的插曲。
殿前,舞姬们扭动着曼妙的身姿,吸引了全场的热情。鱼武由的视线穿过舞姬们舞动的身姿落在了新科状元——尹尘绝的身上。道阻且长,你能掀起什么样的浪花呢?亦或是......他轻笑一声。而此时宋廉也在默默地观察着他,又是一场不动声色的斗争。
宴会散去后宋廉自然要乘坐马车回府,就在他刚要迈上车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老师,想来聊一聊吗?”他转身看去,那是他曾经的好学生,如今权势滔天的好宰相——鱼武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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