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戌时,战云广场上,雾已散尽,白亮如银子般的日光毫不吝啬地洒落。其间,一黑一蓝的两道身影,一个磊落不羁,一个孤傲不群,众所瞩目。
凌云门的弟子难得不必晨操,团团围住广场,比试还未开始,兴致勃勃地放言阔论,一边倒地支持祁越。
“唉,那是哪个门派的?竟敢同祁越师兄对战。”
“苍岑派卞锦钊,据说剑术一流。”
“吹的吧,看样子就不抗揍,不晓得挨不挨得过大师兄一拳,也就背上那柄重剑看着不一般。”
“是啊,没什么悬念,我赌大师兄五招之内打垮他。”
“我赌三招。”
“一招够了。”
“这你就不懂了,好歹是客,大师兄放水也会放到三招的。”
......
卞锦钊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将背上衡渊解下。
任枫看着那些蠢动的凌云门弟子们,好似波澜壮阔的汪洋,翻涌着,仿佛随时要将他那势孤力薄的二师兄一口吞掉。胸腔中素来粗疏大意,好似用胶泥囫囵捏造的一颗心,忽然生涩地揪了起来。
“担心你师兄?”
任枫茫然转头,见纪惊尘笑吟吟地望着他,忽然有种被戳破心事的气恼,满不在乎道:“谁担心他啊。虽说祁越看起来是很厉害,但我长这般大,在平辈里头,就没见过比我二师兄更强的人。”
纪惊尘转头看向场上二人,嘴角上勾,侧颜如白玉般温润无暇:“苍海剑诀玄妙精深,寻常武学自是不敌。”
任枫却摇摇头:“我师兄强就是强,与使什么剑,用什么招无关。”
那头卞锦钊很快将衡渊解下,单手拎起衡渊,毫不怜惜地往旁一掷,一声轰响顷刻传开。
祁越眉头一跳,转头一看,衡渊倒是无碍,完好无损地躺着,只是底下方圆一丈之内的玉砖深深龟裂,微微下陷。
这些玉砖在凌云峰上经年吸收天地灵气,早已不是普通的玉石,坚韧无比,竟然就这般轻易地砸坏了。
凌云门的掌门没事也围着凑热闹,看看这后生是否真如传闻中厉害,谁知竟被他逮住他破坏凌云门公物,眼前一黑,当即便噼里啪啦地算了一笔账:一块玉砖四十两银子,苍岑派一共得赔四千两,将此账结清前都不要想下山了。
祁越回头,只见卞锦钊面无表情道:“刀剑无情。”
衡渊为不世出的神武,寻常铁剑无出其右,卞锦钊这是摆明了一点便宜也不占。
祁越愈发欣赏他,又有点无法见识其剑术的可惜,咧嘴一笑,也将佩剑解下扔远,冲他一抱拳,朗声道:“拳脚也无眼,你可当心了!”
话音未落,人已先动,眨眼之间,一个猛虎一般的身影朝卞锦钊袭去,雷霆万钧一拳,裹携霸道的真气,怕是铜墙铁壁也能洞穿,眼看着就要在他身上砸出个透风的血窟窿。
卞锦钊果真不接,闪身避开,轰声过后,一个坑洞乍现。
甭管砸没砸中,先给他个下马威,叫他知道凌云门的厉害。
众人齐声叫好,只有那抠门掌门见状吐血,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向他挥手道别。
“祁越你这个败家子啊,这一拳不如打在为师身上好了。”
这埋怨传进祁越耳中,他哈哈一笑,忽觉脑后一股强劲的气流劈来,令他毛发悚然,完全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举臂格挡,一时间只觉臂上重逾千钧,他当即运周身气血使出一记千斤坠,还是被这势如破竹的一腿踢得后退半步,不属于自身的寒邪真气自他左臂侵入,短暂地麻痹了他半边身子。
是真功夫还是花架子,已不消说,都在这一来一往中。
众人看得分明,好在是祁越接下了,那一腿若是砸在自己颈上,从此风瘫也未可知。
他们这才晓得,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精彩较量。
敬畏从那些闭上的嘴中透出来,任枫左右瞧瞧,矜持地扬起了下巴。
这头祁越敛了笑,两道剑眉压下,射出两道只有磨牙吮血的猛禽才能拥有的目光,懒懒地拧动发麻的左肩。
比他想象中的更有意思。
二人提步而上,拳脚相交,刚劲有力,有如金石相撞,碰溅出星火飞花,转瞬之间已过了数招。
二人不愧是各自门派的得意弟子,一招一式都超越标准,皆为真才实学。一个身法恢弘似汪洋辟阖,沉稳雄健,行止间如见金戈铁马,落日孤烟;一个以身为剑,锐不可当,攻势行云流水,狠似鹰击蛇袭。
众人仿佛看见,虚空之中,凌云门同苍岑派两大武学巨人在纵横交锋。
二人见招拆招,越打越凶猛,越打越胶着,在蛛网一样密集粘稠的攻势下,谁也无法轻易脱身。打斗中真气碰撞,劲气四溢,离得近的,脸皮都被划破。
只见祁越又是一拳轰出,携着音爆,声势骇人,卞锦钊腾身而避,双腿在空中画了个满月似的剪影,蓦地急转而下,剪子似的向祁越绞来。
祁越错身让开,丝毫不虚,强捉住他一只脚踝便拧。
他虎爪鹰勾,此处又脆而不坚,这一下拧实了能将卞锦钊的踝骨生生拧碎。
卞锦钊随着他的动作旋身,泄了他的力道,同时另一腿凌空蓄力踢向祁越面门,冰寒侵肌。
祁越急聚真气于双掌,苦练多年的铁砂掌此时派上用场,他徒手接下这一腿,那劲猛力道在他掌中瞬间如同泥牛入海,再捉其两腿旋身将其甩飞。
卞锦钊滚了几滚,拍地而起,衣袍掩映下,腿上两个紫红手印灼烧,被他用自身寒气压制。
而祁越还是稳当当地站着。
众人稍稍舒一口气:祁越师兄果真还是战无不胜。
只有任枫心焦如焚,恨不能亲自上阵。
他与卞锦钊虽不如同云闲那般亲密无间,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苍茫山相伴的漫长日月里,二师兄早已成为他心中,类似于信仰一般的存在。
卞锦钊剑术精进,他比本人还高兴。下山办事,他总爱报卞锦钊的名号,人家不认得,他便要大嘲一通孤陋寡闻。
在任枫心里,卞锦钊比无所不能也就差了那么一点。他所向无敌的二师兄会被其他人打败,这是任枫从未设想过的情况。
他看着场上暂处下风的卞锦钊,就像看着他心中摇摇欲坠的信仰一般。
不知所措。
而这头,卞锦钊依旧冷静自持,俊秀的面容在光下如同冷玉一块。
他稍稍平复呼吸,心绪飞转。前头一番鏖战,他已摸清了凌云门功法的门道。
凌云门修纯阳功法,招式刚健有力,大开大合,多直线往返。攻防兼备,重心低底盘稳,善拳法。而祁越本人力大无穷,内力雄厚纯正,为他所不及。
正面进攻是无法取胜的。
卞锦钊心里有了计较,提步再上,与祁越缠斗起来。
他一反之前招招到肉的凌厉攻势,而是仗着迅捷的优势,四处点火,避实击虚。
众人眼见着方才的疾风骤雨,骤然转变为眼下的毛毛雨,好似在看一位壮汉绣花,充满了违和感。
这攻击不痛不痒,却有多恼人,只有祁越知道了。
他酷爱真刀实枪的干,这捉摸不定的骚扰,好似袒胸露乳的狐媚女子身披的轻纱,半遮半掩,欲拒还迎。撩得他浑身气血上涌,面红筋涨。
即使晓得是计,他也免不了陷进去,猛发数掌,顷刻平地起风雷,众人纷纷避让,却连卞锦钊半片衣角也未沾到,刹那间发出一声雄浑如猛虎下山般的咆哮。
卞锦钊脚步不停,反而快出残影,耳边尽是猎猎风声,眼中只有一个目标。
众人只觉眼花缭乱,忽见其飞燕游龙般的身形一闪,出现在祁越身后。
众人屏住呼吸,心脏猛地悬起,都已看见这场龙争虎斗的终局,却依旧不敢轻易预测结果。
卞锦钊一只手已伸向祁越,而祁越背对着毫无察觉。
众人惋叹尘埃落定,下一刻却见祁越回身一掌,紧接着卞锦钊被轰飞出去,摔倒在地,支撑不住地吐了口血。
任枫脱口惊呼:“师兄!”而后跳进场中扶他起身。
反转来得太快,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是茫然的神色。
“这是…大师兄胜了?”
还未等众人欢欣雀跃,祁越在场中大笑出声,笑声震地。
“哈哈哈哈痛快!卞锦钊,你可真有两下子,传闻非虚。”
祁越说话时那挥出的手掌奇怪地直伸着,好似冰冻住一般,双腿如同生了根似的扎在场中,从头到脚姿势不变。
众人皆为习武之人,不多时便看出玄机,醍醐灌顶。
原来,卞锦钊被击飞的一瞬间点中祁越的穴。
也就是平局。
双方的实力在场的人有目共睹,对于这个结果众人也都能接受。
凌云门素有以武论友的惯习,这一打非但没伤了和气,反倒令他们打心眼儿里认下苍岑派这个兄弟。
卞锦钊被任枫搀起身,胸口被一股霸道的纯阳真气侵入,灼痛难忍。
任枫见他眉头紧锁,忙问“师兄哪里不好”。
卞锦钊抬眼,见自己这素来顽劣的小师弟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心头一暖,还未答话,只见一名凌云门长者朝他们走来,一言不发便是一掌伸出,正印在祁越掌印之上。
任枫见状伸手去拦:“唉你——”
“无妨。”卞锦钊一把捉住他的手,“这位前辈在帮我疗伤。”
任枫将信将疑地站在一旁盯着,直到看见自家师兄脸色缓和些,才放下心来。
卞锦钊感觉体内最后一丝纯阳真气消散后,俯身朝那长者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多谢前辈,敢问前辈尊讳。”
那长者不答,直接道:“你根骨奇绝,但剑走偏锋,易走火入魔。”
卞锦钊心中大骇,正对上长者沧桑深炯的双眼,那目光深入骨髓,像要望穿他的魂灵。
一针见血后,卞锦钊原以为他会给出改进之法,正洗耳恭听,可那长者忽然话锋一转:“你要谢是吧,谢就不必了,我还倒借你们船。”
任枫欣喜道:“前辈你是大好人!”
那长者毫不谦虚地点点头,接下来的话却煞风景了:“你们先将我门这些断瓦残垣赔了,一共是五万两。我门吃点亏,给你们个友情价,打个骨折,就赔...四万八千两好伐......什么?拿不出来?无妨,打张欠条也是可以的。若是不愿意打欠条...我看你那剑还不错,勉强抵了好伐......”
卞锦钊和任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算盘打得叮当响的老头,忽然知道他是谁了。
同绛云真人名闻天下的剑法第一一般,凌云门掌门人石醉霜也是赫赫有名的,抠门第一。
借个船花了四万八千两,卞锦钊波澜不惊的面皮下藏着一个滴血的心。
打欠条的手,微微颤抖。
善解人意的纪惊尘:“是否需要帮忙...也不算是帮忙,毕竟船是大家都要坐的。卞道友出了力,我们出钱好了。”
一直很硬气的卞锦钊从善如流道:“那就多谢纪兄了。”
冤大头纪惊尘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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