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回送来的全是土狗?!不是说有两只泰迪犬吗?”
男人穿着灰色工服,声音粗犷,大吼着质问来交货的同伙。说着扭头,看了眼身后货车车厢里堆叠的铁笼,表情更差,“妈的,这几只土狗能赚多少钱?”
“福利院挑了什么狗,我就送了什么狗。”相较于对方的暴躁易怒,这位同伙显得从容不迫多了。
他取下眼镜,动作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语气也不慌不忙,“虽然说是土狗,但是……”
剩下的半句话息了声,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擦净眼镜,重新戴上,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有这份钱,先赚这份钱,多的不要想。”
两个人无声对峙着。
眼见着天色渐晚,天空逐渐暗沉,冷风呼啸着从两人中掠过,天边隐隐有闪电忽现,紧接着响起沉重闷厚的雷声。
收货的男人冷哼了声,不再追问,将货车后箱的遮雨布铺了下来,遮住后箱的情景,转身去了驾驶位。
货车启动的声响在这处偏僻地更显嘈杂响亮,眼镜男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货车驶远,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转身离开。
货车自带的收音机正在播报:“广大市民朋友们请注意,据国家预警发布中心消息,本市在十分钟后将迎来橙色级别暴雨与,将持续三日,请注意出行安全!”
电台播报声戛然而止,方才还提示说十分钟后的暴雨毫无预兆地降临,男人骂了句脏话,打开了雨刷,“妈的选的什么破日子,非要在暴雨天交货,一群傻缺!”
雨砸在挡风玻璃水,汇聚成一片雨帘,驾驶座的视线被模糊,山路颠簸,货车车厢里的铁笼摇摇晃晃,雨布被风刮落,雨水淅淅沥沥往车厢里飘。
脸上一片湿润,雨珠将小狗的身体浇湿透,白色的毛发湿哒哒地缠成一团,最上层、靠近车门的铁笼里,有一只小狗艰难地睁开眼睛。
黎想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到目的地了。
待他完全睁开眼睛,眼前所见的画面令他陌生发怵——
所有小狗都被关在了铁笼里,蜷缩匍匐在笼子里,无声无息,没有一丝动静。
车外嘈杂的雨声逐渐远去,它如遭雷击,耳朵里尽是嗡嗡杂音,怔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片空白后,脑子里不断浮想起院长所说的话。
“…你们长大了,该回报福利院了。”
“…我已经联系好人了,虽然做服务员累了点,但是院长相信你们能胜任的。”
“…有空要回来看院长!”
难道,这都是骗他们的吗?
黎想眼眶发酸,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自心脏起,通过经脉血管向全身蔓延,最后尽数堵在了喉道里,难以纾解。
欺骗、背叛。
他的脑袋里不断有声音重复,每一次回声都让他窒息。
雷声轰鸣,货车拐弯,又颠簸了下,铁笼被震起、落下。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黎想无声安慰自己,他要振作起来,当务之急是得先把小狗们叫醒,要带着它们一起逃跑。
小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将酸意按了回去,开始呼唤闭着眼睛的同伴。
“醒醒!”
“大家快醒醒啊!不要睡了!”
但不管黎想怎么呼唤,同伴们都没有回应。
狗类天生警觉,就算是休息,也不可能睡得这么沉。
他抿着唇,在脑海中回忆,忽然灵光一闪,猛的想起了原因——
是那针疫苗!
院长骗他们说,工作前需要进行检查身体的健康程度,所以给所有要外出工作赚钱的小狗都打了疫苗。
雨仍在下,男人关掉了没有信号的车载电台,呲呲响声也随之消失。但在急促的雨声,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另一道声音。
是狗叫。
他脸色难看,“妈的都做的什么事!不是说打了麻药吗?怎么就醒了?!”
这条路陡峭险峻,一路上都没有看见过往车辆,道路左侧是山壁,右侧是悬崖。
男人看了眼窗外一片漆黑的悬崖,犹豫几番,最终为了安全考虑,踩下油门,决定先开到平坦的道上,再停车去查看情况。
来不及了,他得逃出去。
黎想心想。
他看了下还处于昏迷中的同伴们,闭了下眼。再睁眼时,眼底满是狠决,他咬咬牙,决定自己先逃出去,再想办法救同伴们。
但这个笼子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小狗踮起脚,奋力往前一撞,笼子依旧稳固如山,反倒是小狗撞得两眼冒金星,晕着脑袋倒在了笼子里。
真的好疼。
小狗眼泪汪汪,抬起湿乎乎的爪子,安慰似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一次站起了身。
它后腿绷直,心底默念着倒数。
三,二——
最后一个数还没有成型。
货车在雨夜中碾过一堆碎石,车尾控制不住地往外围甩,小狗再一次撞在了笼子上,还没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就看见了货车离去。
我自由了吗?
小狗发出质疑的喃喃声。
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被重力牵引着下落,面对突然的失重,小狗恐惧地闭着眼,发不出一点声音。风雨刮得它的脸疼,崖壁上的树枝探进兽笼,残忍地将它的身体划伤,最终坠入一片漆黑的深渊之中。
“少爷,今天应该去医院复查了。”老管家一如往常,站在书房门口。
程野应了声,但是仍然没有动作。
老管家看着书桌前埋头处理文件的青年,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又喊了声,“少爷,李助理已经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了。”
闻言,程野终于抬起头,将手上的笔丢到了地上,揉了揉酸胀的手腕,面无表情地抬腿往外走。
见程野终于愿意去医院了,老管家终于松了口气。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老管家将程野上回的体检报告拿上,和他一块儿出了门。
本来一周前就该去医院复查了,但是锦城连续下了几日暴雨,有段路被积水淹了,政府派人紧急处理,这两天才恢复通行。
车早早地待在了别墅门口,李助看见老板终于出现,也松了口气。
程野心情差,从换鞋开始,心里就窝着火。他将换好的鞋收进柜子里,无意间瞥见大厅靠近门口的一处角落里,多了串梅花似的泥巴印。
他是没有洁癖的,放在平日里,他看见了也不当回事。但此刻,那一串小脚印在他眼中格外显眼,仿佛化作了一根根针,扎得他脑袋疼,实在令他难以忍受。
他冷笑了声,“家政人员拿钱不做事吗?这么大的泥巴印看不见吗?”
家政都知道今天必有一劫,本以为做足了万全准备,没想到还是惹到这位大少爷了。
阿姨忙拿着拖把过来,将那串狗脚印弄干净。
走进别墅的空院里铺满了草,通向后院的拐角处,给家里的杜宾犬搭了处室外住所。
程野绷着一张脸,才踏进院子,就听杜宾犬凶狠的嚎叫声。
方才在屋里发现这傻狗的泥脚印,没看见这傻狗,程野本打算放它一马,没想到这傻狗这么没眼识,狗叫不停。
怎么,他去医院复查,这傻狗很开心吗?
程野又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人,“今天不准给这傻狗吃肉。”
“是。”阿姨为杜宾默哀。
磨磨蹭蹭好一番,程少爷终于上了车。
一路上,奔驰车像是笼罩着一片乌云,车里的三个人都一言不吭,沉默地抵达了目的地。
程野早有预约,径直坐电梯上六楼。
电梯发出叮响,两人出了电梯。
精神心理科。
越靠近诊疗室,程野周身的怨气就愈重,脸黑得几乎能挤出墨来。
这回说是体检复查,其实程野的身体比这世上百分之八十的人要健壮。体检报告有问题的,是程野的心理状态。
“程先生,从我们上次所填写的测试表中,可以看出,您存在些许心理问题。”
程野面无表情。
“您在独处时,是否渴望被拥抱、抚摸?是否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暴躁易怒,经常哭泣或摔东西?”
程野冷笑。
身后的老管家想了想,弧度极微地点了点头。
这点小动作被医生收入眼底,医生扶了下眼镜,语气平静:“好的程先生,您确诊为皮肤饥渴症。”
程野冷笑一声,正要反驳。
医生又道:“皮肤饥渴症可能伴随着焦虑、失眠等症状,情况严重者,会影响到日常生活。”
程野这一个月确实没睡过一个好觉,想了想,憋下气,沉着脸靠回了椅背。
“我建议您找位伴侣。”医生看着程野的脸。
尽管这张脸在人群中极其出彩,不像是找不到伴侣的模样,但是考虑到程野溢于言表的坏脾气,他声音停顿了下,斟酌几秒,还是给出了预选方案。“也可以通过药物控制。”
老管家是看着程野长大的,一转眼,二十五年就过去了,程野却从没有过一个伴侣,甚至连性取向都不算明确。
老管家几乎没有犹豫,“医生,开点药吧。”
李助拿着医生开的药单,去一楼取药。程野和管家先去地下停车场等车。
李助把两人送回别墅,转道回公司了。
别墅建在山腰,是程家的老宅。
程野的爷爷去世前,将名下的股份与房产都划到了程野名下,程野一成年,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与他同住的只有爷爷留下的老管家徐叔和杜宾犬。
程野回家时,烈日不过才往旁倾斜几分,阳光灼热,透过层叠枝桠,将草地映得清透。
还未见到杜宾犬的身影,狗叫声已经响彻天际,吓得树枝上栖息乘凉的鸟儿扑打起翅膀往别处躲,几片羽毛悠悠打着转、飘落在地。
程野扭过身,闻声往后院走,他倒要看看,这傻狗每天都在叫些什么。
杜宾犬早已断子绝孙,即便是物理阉割得不干净,此时也正值夏末,不至于这么喧闹。
他踱步而行,停在拐角处。看见杜宾犬半个身子露在阿姨们为它搭建的小屋里,脑袋正使劲往木屋里钻,嗷叫声时大时小,更像是一种恐吓与玩弄。
靠近的话,能没明显察觉到木屋里还传来了求救似的哽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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