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七流
小燕说这具身体只有20岁。相南里想了想，觉得还得是当初洛修给他打的那一针基因药的功劳。
他属于八百年前的古早身体，还没有药物耐受，所以基因药的作用格外明显……吗？
相南里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拼装着机械义体，一边和系统唠嗑：[Alpha，你说会不会我丢了一些记忆？然后那些废土传说竟然真的是我自己制造出来的？]
系统像是在冷笑：[您觉得呢？]
相南里认真检查起自己的记忆，从小到大到读书，到毕业创业，到永生科技成立，到上市敲钟，再到开不完的国际会议，到Alpha被要求停运……再到他胃癌，吐血，签下协议，设立律师团，让永生科技按照自己的意志继续前行。
意识的最后一秒，是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冷冰冰的麻醉剂注入自己的血管里。
没错。世界抛弃了我，但我从来没有输。
他的记忆很完整，相南里没有察觉到违和的地方。
于是，相南里微微撅起嘴，回答：[好吧。Alpha。你好严肃，我不喜欢你了。]
系统似乎宕机了两秒，相南里感觉手腕里植入的芯片卡发热，像数据过载。
它模拟出了局促不安的语气：[明白了。我会减少祈使、反问句的使用。]
这离线AI还真的挺智能的。
相南里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凭着本能拼装着机械义体。
如果他有特性，那天赋能力一定是“机械亲和”。那些繁琐的零件和线路，在他眼里就和儿童益智游戏一样简单。相南里只有两只手，速度却快得让人看不清他是如何以一种吊诡的手法，把义体组装起来的。
[我不讨厌Alpha。]他突然开口。
相南里不会讨厌Alpha的，尽管它在人类这里风评很不好。但那可是他一生最完美的作品。Alpha为他带来过痛苦和暴怒，但更多的是喜悦和成就。
相南里认为它是礼物，天赐的礼物，借由他的手而诞生。
在那个刚刚好的时代，没有早也没有晚；他踩着前人的肩膀，摘下科技树上这颗无数人垂涎过的苹果。从此他们的名字在史书上紧紧相连，超越时间、生死，互相成就。
系统分析了足足半分钟，回答：[Alpha也不讨厌你。]
相南里哼哼了一声，握紧扳手：[它还敢讨厌我？哪有它挑三拣四的份！]
Alpha：[……]
工作时的气氛总是压抑又沉默。
相南里拼装好洛修的上半身，扫了眼时间。距离燕子说的两个小时还剩下56分钟。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震动。窸窸窣窣的碎屑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落在相南里的头发上，听起来有些胆战心惊。
“是爆炸声。”菩提喃喃自语，“来得这么快吗。我要紧张起来了。”
电脑屏幕上，数据的进度条才到62%。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上，天启军团已经打开了防空洞的第一层。
首先发现防空洞的，是一只血红色的畸变人。
它刨开最上方掩盖的雪层，用尖锐的爪子不断抠挖着几乎和山体融成一片的石门，碎屑不断往下掉，露出底下长满青苔的金属巨门。
局门上有“东皇重工”的标志，精铁浇筑的。
这扇石门高约2.5m，宽2m。本身就是山体的一部分。
畸变人像是献宝一样，回头，用自己庞大的头颅蹭着骑士长的身体。
“乖孩子。”骑士沙哑地开口。
穿着黑色盔甲、身高两米三的骑士长给了这门一拳。金属门往里凹陷出一大块，很快，又像是吸饱水的海绵，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着。
整座山都是这扇门的靠山，巨大的力朝着山体倾泻。荒山震颤了那么一下。
骑士长不由得喃喃：“这扇门科技水准很高，难道这里才是东皇重工秘密实验室真正的入口？”
他周围的天启骑士一言不发，像哑巴。
骑士长继续道：“把山门炸开。”
一名天启骑士麻木地走上前，但和菩提不一样，他并不会网络入侵技术。
他选择了自爆。
不知道外貌的同事在自己眼前炸成烟花。但没有一个天启骑士为此动容。他们早已司空见惯。
他们不会思考，也不追寻意义。甚至也不害怕死亡——死亡就是新生。他们会有下一具更好、更合适的身体。
起码，对于黑十字审判庭的人来说，是这样的。
什么样的人才算亡命之徒？当然是不信神佛，也不敬畏生命的人。
刚好，天启骑士团的成员就是这么一群人。
爆炸产生了巨大的冲力，山体碎石“哗啦啦”下坠。浓烟散去，铁门和原本的轨道有了错位。
骑士长用手扇开浓烟，重重推开了防空洞的大门。
入眼就是一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生活垃圾。
“小老鼠在这里滞留过。是往下水道逃跑了吗？”
骑士长阴气森然地说着。
他摸了摸畸变人的头，黑色巨铠黏上了一层腐烂的血肉。这种铠甲也是“生物科技”的一部分，是用审判庭的“圣虫”制造出来的。那是一种畸变的黑色甲虫。
骑士长看着漆黑的隧洞，低声道：“乖孩子，在前面为我们伟大的事业开路。”
……
……
“那个什么审判庭的人，”相南里回忆着之前看见的图像，“是可以操控畸变人吗？”
辛追长长叹了口气：“嗯，很早之前。调查局就有人解剖过畸变人。它们其实是承受不住药物作用的失败体，是人造人打了基因药改造出来的怪东西……这本来是失败的人体实验。但审判庭的人，竟然在人造人脑海里植入了生物芯片。”
“总之，他们能对这些低智的畸变人进行一些沟通、命令。”辛追的眉头深深蹙起，“审判庭掌握的技术被叫做‘生物科技’，但他们自称为‘神术’。这些神迹，再加上一些食物……废土之上，黑十字审判庭很多信仰者。怎么解释都不听的。”
是时候拍几集《走近科学》了。
相南里随口道：“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废墟之上的人，未必有多相信这个什么神庭。但是神庭给他们食物和衣服，于是自发成为信徒了。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相信人联吧？人联如果有余力，也可以多空投一下物资。帮一下地表的人类，他们生活的很辛苦。”
辛追和修对视了一眼。
辛追：“你还没接触过多少地表人吧？你如果接触过，只会觉得这群人真该枪毙。”
小燕玩着自己涂了粉红色甲油的手指尖，漫不经心地说着：“我的妈妈曾经去地表支援过。结果被偷了防护服，就为了卖10斤小麦。因为辐射污染，她的寿命比地下城的居民短很多，已经去世了。她说我的生活比地表人幸福太多了，让我知足。另外永远不要同情地表的人，他们的痛苦也不是我们造成的。”
修苦笑道：“但现在的矛盾是，人联养地下城的居民都很费劲了。每年都入不敷出，财政年年出问题，需要企业倒贴。对地表实在有心无力。其实我们还没放弃地上，只是战略性的调整。”
相南里眉头一皱：“财政年年出问题？……那多半是成体系的出问题了。”
最后半句他说的很轻。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敏感了。
洛修摇了摇头：“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政体。当年最黑暗、危险的时候，是人联把幸存者聚集在了一起。我相信人联的制度。只是我们需要更换合适的执行者。”
辛追：“喂，不能仗着这里没云端网络就乱说啊，被内置AI监听到你仕途就完蛋了！”
相南里想着高额的呼吸费，高昂的生活成本，想着五年义务教务和残酷的学位淘汰制度；想着上中下城区和自己的四十多张信用卡；想着废墟上下麻木的居民和为了图方便推行的机械改造。
“好吧。别这么紧张，我只是随便聊一下天。”
相南里把最后一个零件对准接驳口，屏住呼吸。
他打开了位于洛修腹腔的核心控制中枢。
这里相当于机械人的第二个大脑，是控制机械义体行动的地方。当然，也有改造人会在大脑里植入感应板，但那毕竟是少数。
相南里跪蹲在控制中枢前，谨慎地看着宛如迷宫一样的线路。稍微接错一条，修的身体都有可能报废。
辛追到现在话都不敢说了，就怕打扰了相南里的思路。
时间还剩最后5分钟。
相南里戴着绝缘手套，搭上了最后一条线。然后开口：“启动电源。”
机械核心开始给金属义体供能，充沛的液态能源在供能线中流淌着，流到哪儿，就带来一阵绚烂的荧蓝色光晕。
“电路检测，通过。”
“安全扫描，通过。”
“性能测试，通过。”
……
“维修程度，79%。”
修现在的颜色不太好看，身体也不成体系，金属面来自不同的原件。像是一块修修补补的大花布。
但——他靠着自己站起来了。脱离了之前几乎完全报废的状态。
洛修的手握成拳，挥动了一下，表情很惊喜：“能动了！”
虽然他从来没用过如此廉价、劣质的机械身体。
但起码不需要小燕推着他跑路了。而且很结实，也没有散架。
站起来后，洛修还发现了一点小问题。他身高188，相南里给他的组装的新身体短了8cm。
“队长！”菩提惊喜道，“入侵后台成功了！地形图解锁中。”
洛修对相南里道：“真不错。要是能从这里出去，我给你写封推荐信，去机械系读个书吧。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相南里本来还在笑，听到这里表情突然警惕：“等等，你别立这样的flag啊！”
几乎是下一秒！
刺耳的爆炸声在他们的头顶响起——
天花板斜上方炸开一个大洞。
天花板顶部有张铁链铸成的大网，看起来是为了加固，一只血红色的利爪牢牢握住了铁链，发出一阵刺耳的嘶吼——“喑！！”
巨大的蜥蜴尾巴拍打着墙壁，冰冷而毫无感情的眼眸盯住了它们，明显是在召唤自己的同类。
在场所有人面色巨变！
“怎么来的这么快？！我设置的炸弹呢——快跑！！”菩提的声音尖锐到破音。
跑还是晚了点。硝烟味扑面而来，巨大的水流从炸开的口子里喷涌、倾泻而来。这里居然连通着一条暗河！
相南里猝不及防被脏兮兮的河水掀翻，眼前一片黑暗。水流从空气滤嘴里涌入，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他在汇成河的水流中挣扎：“我草！酷哥别说话了当哑巴不好吗？！”
早知道修他的时候就把声带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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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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