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吃得云青青坐立难安。
字面意义上的坐立难安。
“我记得在晋朝,高脚椅什么的不是已经传入了吗?为什么还要跪坐着吃饭啊!”
云青青躺在房间里的胡床上,双手握拳锤击着酸麻的双腿,天知道穿着修身的西裤跪坐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困难又折磨的一件事。
——尤其是当她的裤腿提起,露出一双花花绿绿的长筒袜的时候。
云青青:我可以死,但是不能社死。
而且她素来重口,尤爱咸辣,面对那一桌子摆盘精致却是清淡口的菜色,属实有点无从下手。
“没滋没味的怎么下饭啊!”
云青青咂摸了一下嘴巴,一只手就伸向了随身的挎包里,然后摸出了一包辣条。
刚把这一小包辣条吃完,房门又被敲响了,浮雪带着笑意跨进门来,云青青偏头看去,就见两个仆役抬着一个大木桶站在门外等着,在他们身后,是低眉顺眼抬着热水、端着巾帕等各色物件的侍女。
云青青看到浮雪说了什么,她猜测这是询问她是否沐浴的意思,于是她指了指客房的另一侧,一干人即从善如流地将这些物件送到了屏风后面,又细心地放下了两侧的纱幔,方才鱼贯而出。
“你们出去。”云青青点了点留下来的两个小侍女,又指向门口。
“退下吧。”浮雪低低地吩咐,两个小侍女顺从地守在门口,带上了房门。随后浮雪上前,想要为云青青宽衣,把后者吓得往后三连退,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自己来。”顿了顿,云青青又生疏地吐出两个字,“浮雪。”然后指了指一旁的矮凳。
“坐。”这个字也是她从吃饭落座时学到的。
浮雪的眉梢微微一动,忙低下头掩饰了自己的震惊,她没有落座,也没执意服侍云青青,而是退后了几步靠在墙角,示意自己在这里站着听候吩咐。
云青青自顾自地转到了屏风后,浮雪用余光观察到云青青似乎已经进入了浴桶,这才抬起头,目光仔细打量着房间,最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边,捡起了云青青起身时扫落在地的辣条包装袋。
浮雪先是被这让人闻之口舌生津的味道一惊,随后掏出一块帕子将其仔细地层层包裹起来,收好,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原地,恢复了垂手而立的姿态。
——是如果云青青看到会觉得她痴汉的程度。
.
浮雪并没有等很久,云青青洗了个战斗澡就出来了。
换上寝衣出来的云青青手里抓着换下的衣服,叫了一声浮雪的名字,随后手上做出搓洗的动作,浮雪心领神会地接过衣物,吩咐门外的侍女拿去清洗干净。
只想要一点皂角之类的清洗剂、打算自己手搓的云青青:……
好吧,反正是公司统一制作发放的工装,也没有很爱惜地清洗过。
云青青当着浮雪的面,从包里翻出一面小镜子交到她手里,道:“给夫人。”
浮雪慎之又慎地接过这面巴掌大的镜子,她先是因外壳上笔触细腻、色彩鲜艳的桃花枝[1],而目露惊艳,又在看到镜中那一大一小、纤毫毕现的人影时惊得手一抖,差点将镜子摔在地上。
“女郎是要将此物献给夫人吗?”浮雪再三与云青青确认,云青青只听懂了“女郎”和“夫人”两个名词,但她也理解了浮雪的意思,再度道:“给夫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玻璃,尤其是玻璃镜在下在应该算是比较贵重的了?那应该可以抵一抵她的吃穿和住宿费了吧?
看到浮雪喜形于色的样子,云青青确定了玻璃镜的价值。
.
于是云青青心安理得地留了下来。
不得不说,主家行事当真妥贴,衣食住行都安排得面面俱到不说,派来与她作伴的浮雪更是体贴入微,只需云青青一个眼神,她就能领悟到她的意思。
时间就这么过了大半月,云青青在浮雪的帮助下已经掌握了一些基本的词汇,可以和其他人进行简单的对话。
确认了自己身上似乎并没有携带会感染古代居民的病毒,又获得王夫人准予之后,云青青就结束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我隔离生活,开始带着浮雪和两个护卫在内史府各处溜达,既是了解世情,也是熟悉环境。
“夫人育有四子一女,几位郎君女郎与女郎年纪相仿,业已成婚,四位郎君平日里起居都在前院,而五娘子嫁入颍川庾氏,住在夫家,故女郎尚未得见。”浮雪为云青青简单介绍了一番家中主人,又好奇地询问,“不知女郎家住何方?是否需要夫人相助寻访家人?”
终于来了。
云青青暗道。
也亏得主家这么沉得住气,一直任她寄居于此,只派了浮雪旁敲侧击地打听,也不知道他们根据她这蹩脚的本地话一通分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这里没有我的家人。”云青青也不隐瞒,“我打算之后四处去看看。”
浮雪适时地蹙了蹙眉,面带担忧地道:“如今兵祸四起,更有叛军一路南下欲往会稽而来,城外只怕是不安全,女郎若想游历,还需有部曲健仆相随才是。”
原来会稽成为了起义军的目标,怪不得云青青这几天见到的男女老少莫不面色愁苦,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那这时候就不太适合出去浪了。
“城里要如何抵抗?”
浮雪抿了抿唇,低声道:“夫人近来招募了数百家丁,日日在城中训练,以备兵祸。”
“啊?”云青青发出疑惑的声音,“王郎君不管?”
“郎主他……”浮雪的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隐怒与羞愧的神情,嗫嚅着不知该如何作答,良久才道:“郎主日日于道室稽颡跪咒,以求道祖许鬼兵相助破贼。”
“啊??”就算云青青只听懂了后半句,也领悟到了其中意思,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浮雪面红耳赤,强自辩驳。
“叛军不过是一伙乱民,而会稽城高墙坚,兵精粮足,女郎无需担忧。”
.
虽然那一天浮雪说得斩钉截铁,但云青青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外强中干?
求鬼兵杀贼。
这五个字连起来就很离谱。
“上一个这么离谱的,还是宋画宗吧?”
.
显然,这么想的不止她一个人。
“内史其意已决,吾等为之奈何?”
在又一次送走了上门拜见请求内史备战的臣僚之后,王夫人长长叹了口气。
“夫人,浮雪有事禀告。”王夫人贴身侍女端着汤色红亮的茶饮上前——云青青有心跟主人家打好关系,于是将常备在包里的红糖玫瑰姜枣茶作为礼物送给了王夫人,心思灵敏的厨很快作出了本土版本。
“叫她进来吧。”王夫人饮了一口茶汤,侧耳倾听浮雪的禀告,越听,她的脸色就越发沉重。
浮雪复述了云青青讲的一个故事——
“有国名宋,富盛一时,然其国主昏聩,胡人南下时不出兵亦不设备,又受妖道所欺,妄以佛道二教法术破敌,以致城破国亡,上至国主宗室,下至文武百官皆被胡人所虏,城民或被俘、或被杀,妇人被辱之尤甚。”越说,浮雪心头的寒意越甚,她低着头艰难地挤出剩下的内容,“国主及其妻妾更是被迫袒身套颈、身披羊裘,匍匐于胡人之宗庙行牵羊礼。”
“砰——”
昂贵精美的青瓷茶盏落在地面,茶盏破碎,茶汤四流,王夫人的神情几经变换,却做不出轻松的姿态。
“夫人。”贴身侍女碎霜喝退了闻讯而来的仆役,低声道,“胡人无德无礼方有此暴虐之事,叛军虽凶名在外,却仍为汉民,何至如此?”
王夫人摇了摇头,沉沉目光落在这两个与她女儿年纪仿佛的女孩身上。
“你们年纪尚小,自幼长在高门,出入后宅,又岂知世情险恶。
兵祸一起,人命就是最无用的了,烧杀抢掠是常有之事,屠灭一城也不是虚言。”
看着两人骤然惨白的脸色,王夫人话锋一转,询问:“说罢,那位云家女郎还说了什么?”
“云女郎说,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浮雪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夫人与郎主夫妻一体,郎主不问俗物,夫人为郡城主母,自当主掌一应大小事务。”
说完,浮雪久久低头不敢多言,前汉有诸吕之乱,本朝有贾后专权,有此殷鉴在前,云青青这话,就是明晃晃的犯禁之言。
王夫人却在怔愣片刻之后轻笑出声。
“我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家养出这样的女郎?”
她站起身来,一脚踢开碎裂的茶盏。
“郎主有恙,自当静心修养,碎霜,你派几个健妇去好好照料郎主。
浮雪,你派几个机灵的仆役前去请郡丞、郡尉及长史等人前来府上商议讨贼之事。”
是她想岔了。
如今府内由她一手掌控,郡城上下臣僚属官有心抗敌,不积极备战,难道坐等叛军破城?
至于王家郎君?只要安安心心求他的道祖保佑就行。
[1]灵感来源于故宫文创的紫禁寻芳系列香膏包装,可参考【御花园】那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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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青青的包里有什么?
辣条、巧克力等零食,钥匙串,充电宝、耳机、手机,补妆的化妆品和梳子,纸巾、湿巾、消毒棉片,还有布洛芬和红糖姜枣茶,甚至还有雨伞和消炎药……
表面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挎包,实际是哆啦A梦的口袋。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包里恨不得放上足够二万五千里的物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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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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