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流萤的声音将时却拉回现实。时却扯扯嘴角,刚想说句怎么了,奇奇弄出一连串响动。
它从床底拖出张折叠餐桌和两把折叠椅,拎了抹布擦干净,寻了较空旷的位置展开,端上几盘菜、盛得冒尖的米饭和碗筷,变回四肢着地的狗狗形态。
“汪汪!”
夕照下,犬只与热气腾腾的饭菜的存在,显得这间不大的屋子充满家常气息。
时却叹了口气,拉流萤坐下,在一种类似低烧般的微微发热状态下,慢吞吞地动筷吃饭。
“饭后再说吧。”她道。
咔嚓,米饭、蔬菜和肉在齿间被捣烂、碾碎、细细研磨。咔嚓,米粒的粘稠触感、清爽的植物汁水与肥而不腻的脂肪香味交织,混成彼此不分的一团。
咔嚓,它们滑下咽喉,转为运转所需的能量。
咀嚼自有其特殊之处,它是需要生命活着才能进行的运动。
摇摇头甩散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奇怪念头,时却咽下一口食物,轻轻放了碗筷,掏出兜里的草莓硬糖,撕开包装。
糖果送入嘴中。甜腻廉价的香精味道霸道地占据整个口腔。
她莫名地有点想吐,胃部轻微抽痛。
终端又震动,沈司奥发来一个文件,上面介绍了四个人的简况,第一页便是小巷里的混混。
[拍片团伙的成员情况。]
这句话组成了微不足道的推力。某种无形的力量搡了时却一下。
……行吧。
她咔吱咔吱咬碎口中的糖果,将其包装揉吧揉吧揣衣服口袋里,问流萤要回之前给的钱。
“要说话算话,小姑娘。”她道。
“姐?”流萤看上去被吓到了,惴惴不安地掏出钱给她,“……你没事吧?”
时却摸摸她的头:“没事,我一会回来。”
出了门,和沈司奥聊了几句,给枪上膛,径直走入附近一条笔直却阴暗的小巷。小巷两侧的墙外,是老旧的有窗建筑。
巷内,即便在凛冽冬日中也翠绿欲滴的爬山虎顽强地攀附于墙面上,枝条或粗或细毫无规律地分布,连结成硕大蛛网,蛰伏着,等待猎物自己上门。
时却缓步走,很快便听四道脚步声于身后的巷口聚起,转头,之前见过的混混带着三个男人堵住来路。
那混混腰里插着他那把破小刀。其他三个男人里,一个板寸,一个长发,一个秃头,板寸和长发持枪,秃头手握半米长的电击棍。
巷子不宽,四个大男人往那一站,顿时挨挨挤挤。
四人中,秃头处于三人的最后,大抵认为这是场胜负已分的战斗,兴趣缺缺;混混站在最前头,板寸和长发均单手持枪,聊儿郎当地分别位于他左后侧和右后侧。
混混笃定时却死到临头,一改初见时的唯唯诺诺,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他满面红光,抽出腰间那把豁口的小刀,面上狞笑在匕体上一闪而过。
“贱——”
几乎是他出声瞬间,时却以迅雷之势抽枪,直击板寸左眼。
“啊!!!”
板寸发出不似人般的惨叫,被剧烈的痛苦霎时攫取,丢开枪去捂脸,连连后退,和秃头撞成一团。
混混被他近距离的嚎叫惊到,下意识转头,人也往左侧退,正要撞到长发,长发反应极快,左手格挡,右手不管不顾扣下扳机,朝时却打出一枪。
砰!
时间仿佛拉得极长,慢到时却能轻易确定这颗子弹的出枪轨迹。
她往远离长发右手侧的方向迈开一步,与子弹擦肩而过,矮身压低重心,腿部蓄力,眉眼未抬,手腕微举,瞄准长发的右眼。
砰!
盲开一枪,没中。她又往长发右侧连开数枪,阻他闪入转角,以防其拿墙体作掩护。
长发又惊又怒,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这次踢到铁板,咬咬牙发了狠,左手抽出把小刀顶在身为同伴的混混腰间,不顾对方鬼吼鬼叫,竟拿其当起了肉盾。
与此同时,板寸还在哀嚎,左眼深深凹陷,脸上被手抹得鲜血淋漓。
被他撞上的秃头不晓得怎么形式急转直下,脑子还懵着,度过最初的呆愣后,下意识将板寸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搡开。
痛苦之下,板寸哪还能站得住,直愣愣往长发身上倒;长发不察,被砸个正着,身形一歪,右臂连同小半个肩膀晃出到混混的遮挡之外。
时却哪会放过这个好时机,电光火石间,开枪击中长发的右臂与右肩的连接处;剧痛袭来,长发大叫一声,枪和用来威胁混混的小刀均脱了手。
这下,唯二没负伤的混混和秃头惊觉,我方热兵器竟几个呼吸间被卸了干净,忙屁滚尿流地在地上找手枪。
长发还算能抗,咬牙忍痛伸手,要去夺秃头手里的电击棍。
时却得脑子有问题,才能放任他们重新捡了枪。并且还得是还闲得蛋疼,才打算还和这几个人渣肉搏一番。
她十分干脆地给了每人两颗子弹,分别往左右腿打,四人中枪倒下,个个躺在地上,哀哀直叫。
长发仍不死心地在地上摸来摸去,试图去够就近的手枪。
时却冲上前踢开他,捡起两支手枪插到腰间,从口袋里摸出个叠好的黑色塑料袋,缴了四人身上所有武器和值钱的东西装好,丢在旁边。
她先去处理混混,抓住他一只手腕,单手拖他入小巷深处。
那混混吓破了胆,牙齿咯咯打颤,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涕泗横流,求爷爷告奶奶的叫饶命。
“你想讲什么来着,继续,贱字开头的。”
混混哭喊:“没、没有,您听错了,我们哥几个没打算来找您的茬,是来,对,是来找那个娘们儿的。”
“不说实话,”时却弯腰拍拍他的脸,“巷子里就可认真地记我的脸呢,以为我瞎呐?后来又知道——”
她取出粉色纽扣,让其有编号0的一面正对混混。“——这个,这个在我这里,就着急忙慌带同伙过来了,对吧?”
“我们无冤无仇,您,您不需……”
混混冷汗如雨下,结结巴巴说新想出的讨饶话。
因惊惧万分,他同时也在剧烈地喘气;不合时宜地,他鼻头一动,在如山般压下的恐惧,以及双腿的抽痛中,嗅到了那股劣质的草莓香精的味道。
那味道出自时却口中,是她的吐息所附带的。
草莓。糖。
草莓。糖。男孩。
更不合时宜地,他猛地回忆起杀那男孩的前因后果。
……因防护罩要失效,所以十三区很乱。
尤其是最后这几天,当地警方和帮派都忙着搬迁,无暇他顾。是以,做完昨晚那单后,他们放松了警惕,约着出去喝了个通宵。
结果,什么样的小贼,竟然就偷到他头上了,好死不死还偷走了母盘。他和同伙发现后,慌忙分散出去找,他运气不好,被昨晚玩过的表子撞到,纠缠好一阵,还被打了劫。
好在,等补买了终端后,同伙联系他,那小贼找到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他们笑,男孩哭。他们没当即杀了他,这样就能欣赏一条生命的濒死挣扎。
他们站在原地,看那瘦小的身躯蠕动着往外爬,一颗廉价的草莓糖半途从怀里掉出来。他还想吃来着,捡起来一看,都黏糊了,还散发着劣质的香精味,于是嫌弃地丢掉。
朦胧的,仿佛梦中般遥远的,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又想起一些利刃刺入人体时,那种破开有点韧劲的肉的手感。
不只有男孩带给过他这样残暴的欢愉。侵犯、撕裂他人身体的方式有很多种,很多人都是他快乐回忆的组成部分。
这种事他是很爱干的,很爽快,有极致的掌控的快感。
他们几个人一直很聪明,很有分寸,从来都是对那些千人枕的表子下手,要打架杀人,就总是以多围少。
一直都顺顺利利,没出过什么岔子,于是他们觉得小鱼吃虾米,天经地义,还能这样过很久。
……他们忘记了,按照这个逻辑,大鱼吃小鱼,也是天经地义。
醍醐灌顶般,他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瞳孔紧缩,从喉中嗬嗬挤出几个气音,面如死灰,不再言语。
时却将混混拖出一段距离后,竖着摆好,头冲巷口,任他仰面朝天,再去拖长发。
长发比混混顶事,直视视野中时却那张倒置的神情冷淡的脸,惨白着张失血过多的脸,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姐,我们今个碰到您是踢到铁板了,这样,您想拿什么拿什么,我们还能给您转账,您知道我们的生意,应该也知道这生意还是有些赚头的。”
时却动作一顿。
长发以为她有些动心,更加明确地示弱:“您实在不爽,给我们哥几个再来点苦头降降火气也行,怎么着都行,只要还留我们一口气,我们都配合,绝无怨言。”
“一口气。”
时却似笑非笑地重复,再不理会长发,将他以同样也是头朝巷口的姿势摆在混混边上,再如法炮制,去拖剩下的秃头和板寸。
不多时,在巷子深处,四人犹如四只长虫般面朝天排好。从巷口到往里,道道拖曳状的血痕形成鬼画符般的凌乱可怖景象。
从塑料袋里取出混混那把豁口的小刀,时却给他们下边一人来了一刀。
起先,他们痛苦翻滚的幅度很大,可当发现撞到邻近的人会导致伤口扯动,更加疼痛后,便不敢大幅动作了,只得进一步用嘶吼、呻吟和啜泣发泄绝望和痛楚。
时却扔掉小刀往外走,走到半途,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那颗草莓硬糖的包装纸,丢到巷中央。
她抱臂站在巷口,道:“来,爬过来,留你们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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