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绛坐在床边,回忆起近日发生的种种。他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段祈,或许不是所有人看到的、认为的那个样子。
很多时候,段祈都给他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明明他们之间已经亲密无间了,可他依旧没有打消那种恐慌感,反而愈演愈烈。
还有,还有就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段祈头上的数字了。
“大人,不早了,快歇息吧。您今早回来的时候身子就有些不爽利,该好好养着才对。祁王殿下就是再有急事,也不能整日霸着您,总得让您休息休息吧。”
小厮进了卧房为他披上大氅,不住地叮嘱。
沈绛脸一热,继而很认真地开口,“祁王殿下与我情深义厚,不要编排他。”
这小厮叫李振,也算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忠心耿耿自是不必说了,透露些信号也没关系。
“是是是,奴才多嘴了。”
“无碍,我很信任你。”
沈绛面上波澜不惊,毫无责怪之意。
在收买人心上,沈绛用的方式与段祈不同。能用手段和策术的,段祈从不用情谊;沈绛则是二者兼用,情谊暖之,策术缚之。
“李振,你可曾听过什么神仙的故事?”
沈绛忽然放下手里的书,侧目问他。
“自然听过。奴小时候最爱听村里的老人们说些神仙故事。”
讲到他熟悉的领域,李振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
“坐,说来听听。”
沈绛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将茶杯一推,示意他坐下喝口热茶慢慢说。
“奴小时候有一个云游的眼盲道士曾经路过我们村。巧得很,他就在我家借宿了一晚。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整日修炼呢?难道还能成仙吗?那老道士摸摸我的头告诉我说人间通往天界的路已经关上了,没有凡人能再成仙了。
但是,他告诉我,这样之后天上的神仙也不能随意下来。最后,他还点了点奴才的头,说我与神仙有缘,若好好把握定能富贵一生。”
李振兀自笑了,颇为感激地看着沈绛“那依奴才看,大人您就是奴才的神仙了。不仅把我从人间地狱救出来,还教我读书写字,给我这样体面的活计。”
见李振如此高兴,沈绛也染上了几分笑意,“是你自己肯努力,好了,下去吧。”
“盲眼道人?通天之路?”
沈绛默念了一遍,眉头微蹙。
凌宁城,府衙。
“沈绛,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官长得和你有点像?”程建悄悄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开口。“我看了半天了,这家伙的眉眼轮廓简直和你有七分相似。”
沈绛看过去,段祈正在与那位名为崔晨的大人商讨政事。
的确很像。
“我说你家中在此可有亲友?说不好是门远亲呢?”
沈绛没有搭话。
自他哥哥有印象起,就是娘亲独自一人照料他们兄弟,沈绛五岁的时候,娘亲便含恨离世了。至死,她都未曾告诉过两人关于他们父亲的事情。
“没有亲戚。”
沈绛压下那些不好的回忆。
他还在看着那个方向,不知是在看段祈还是崔晨。
和当地要员聊了一会民生,段祈便习惯性地去找沈绛的身影,看见他也正望着自己的方向,刚刚凌人的气势收敛了大半。再次开口时,连说话的声音都放缓了不少。
崔晨是官场的老油条了,哪里看不出祁王的变化。他顺着刚刚男人注目的方向看去,忽然见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熟悉,因为那张脸与自己年轻时有六分相似,陌生,那张脸上的神情是他一直所向往却不曾拥有的——冷静自持、柔和坚定。
太像了!像到即使有人说他们二人是父子也丝毫不违和。
这人是谁?
“崔大人。”
耳边响起段祈威严的声音,崔晨一下子缓过神来。
“下官一时间恍惚了,王爷莫怪。”
“无妨。”
段祈凭借蛇类敏锐的洞察力,一下子就发现了崔晨刚刚看的是沈绛。他看聿之做什么?
赤甫冷不丁出声:“你没觉得他俩有点像吗?”
“谁和谁?”
“废话,沈绛和崔晨啊!”
段祈侧眼打量了一下崔晨,点评道,“和聿之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哪里像了?”
赤甫:我说话不好听先撤了。
审查结束,今日所翻阅的所有公文都没有问题。凌宁富裕,看来是和当地官员的勤勉分不开。
“崔大人,做的不错,不愧是当年有名的才子。”
段祈难得张口夸人。
崔晨客套道,“哪里哪里,都是众位同僚们一起努力的结果。”
段祈没有接着客套,也许是没听见他这话。
当地的官员和来自京城的朝臣各站一侧,嘁嘁喳喳地交流着。不用深究,单从面上看去,就大概能分辨出这两拨人马。
来自京城的官员身上自带着一股傲气,天子脚下自是不同凡响,一个个都意气风发;当地的官员们则拘束很多,作威作福也是有的,但在这群真正接近政治中心的人面前最好还是夹起尾巴,免得招来些不必要的祸端。
“今日辛苦各位了,回去歇息吧。”
段祈发了话,各路官员便纷纷作揖告辞。当然,面上是告辞了,背地里该结交的结交,该联姻的联姻,那是后话了。
“沈大人,沈大人,烦请留步。”
沈绛正往驿馆走,忽然后面有人一直在他。影一站在暗处,握紧手中的剑,,只待这人一旦有什么妄动便叫他吃吃苦头。
“原来是崔大人,可有何急事?”
沈绛转过身,轻笑道。
崔晨有些局促,似乎不知如何开口,百般犹豫之下,“街上人多眼杂,沈大人可否随我到府上一叙?”
“这……”
沈绛有些迟疑,他已经猜出崔晨找他的目的了。
“那就叨扰崔大人了。”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沈大人这边请。”
崔府。
丫头着急地往内宅跑,恭敬又焦急地唤着“夫人。”
被称作夫人的女子也是崔晨如今的正室娘子,抬了抬眼,语气嗔怪,“跌跌撞撞成什么体统?有何事?”
“老爷他带回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想来应该是老爷的朋友,来便来吧,教下面的人好生招待,不要让人以为我们崔府没规矩。”
“关键是,那个男人和沈十娘有七八分相像,与老爷也像个四五成。”
那夫人手中的茶杯“嘭”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闭了闭眼,微微颤抖,“快带我去看看。”
沈十娘,永远是扎在她心中的一根刺。
“沈大人,您单名一个‘绛’字,当真是极好。赤色火红,和您的性子相中和,恰恰应了中庸之道。可见,您的父亲应当是极为器重您的。”
沈绛直视他探究的目光,“想必崔大人叫我来是有要事相商的,这些客套话就不必多言了。驿馆中还有许多事务等着下官处理。”
崔晨噎了一下,正色道,“敢问沈大人父亲的尊名?”
“自幼无父,五岁丧母。”
沈绛神色淡淡,似乎是在讲述别人的身世。
崔晨一愣。
“敢问令堂尊称?”
“她姓沈,在家排行第十。”
崔晨的眼圈毫无征兆地红了,豆大的泪珠滚落。
聪明如沈绛,几乎已经猜到他的话了。
大概,会是一段难堪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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